与太平洋航运那场惊心动魄的全球商战尘埃落定,朝阳集团这艘巨轮驶入了一段相对平稳但也需要消化胜利果实、布局未来的航段。林朝阳的日程,终于从连轴转的危机处理和高层博弈中,稍稍解脱出来,能够关注一些集团长远战略之外,却也关乎根基的事情。
这天下午,秘书通报,有几位“文化和民俗界的资深专家”请求会见,声称有“关乎民族文化血脉传承的重要事宜”相商。若在平时,这类拜访多半会由集团公关部或文化投资事业部接待,但或许是刚刚结束的商战让林朝阳对“根基”二字有了更深的感触,他破例应允了。
来访的是三位学者模样的长者。为首的是位白发苍苍、戴着厚重眼镜的老者,姓周,是国内民俗学界的泰斗;另一位是气质干练的中年女性,姓吴,是资深的文化遗产保护专家;还有一位相对年轻些,姓郑,专注于传统手工艺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研究。
分宾主落座后,周教授没有过多寒暄,直接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略显陈旧的牛皮纸文件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份手写名单,纸张边缘已经微微卷曲发黄。他的手指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微颤,将名单郑重地推到林朝阳面前。
“林总,冒昧打扰。我们这次来,是代表我们几个老家伙,以及我们身后一群忧心忡忡的同仁,向您,向朝阳集团,发出一个求救的信号。”周教授的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
林朝阳接过名单,目光扫过。上面用娟秀又略带潦草的钢笔字,罗列着一个个他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
* **王麻子剪刀(剪刀制作技艺) - 濒危**
* **内联升布鞋(千层底手工布鞋技艺) - 极度濒危**
* **荣宝斋(木版水印技艺) - 传承困难**
* **戴月轩湖笔(湖笔制作技艺) - 后继无人**
* **一得阁墨汁(传统墨汁制作技艺) - 市场萎缩**
* **瑞蚨祥绸布(手工刺绣、盘扣技艺) - 艰难维系**
* **同升和鞋帽(传统制帽技艺) - 名存实亡**
* **王致和腐乳(传统发酵技艺) - 面临现代化冲击**
* **……**
林林总总,不下三四十个,涵盖了衣食住行、文房四宝、日常用品等多个领域。每一个名字后面,都用红笔标注着触目惊心的状态:“濒危”、“极度濒危”、“传承困难”、“后继无人”……
“这些都是我们民族商业和手工业的瑰宝啊!”一旁的吴女士忍不住开口,语气激动,带着难以抑制的痛心,“它们很多都有上百年来,甚至几百年的历史!每一块招牌后面,都是一代代匠人心血的结晶,都承载着独特的文化记忆和精湛绝伦的技艺!”
郑研究员接过话头,语气更加具体而沉重:“林总,您可能无法想象它们现在的处境。我们做过深入的田野调查。比如王麻子剪刀,‘铁钳打钢,刃口锋利’的绝活快失传了,老师傅老了,年轻人不愿意学,现在市面上很多是贴牌代工的产物,早已不是那个‘黑老虎’了!内联升的千层底布鞋,纳一双鞋底要耗上万针,工序极其繁杂,现在还有几个学徒能静得下这个心?老师傅一个月也做不了几双,成本高昂,根本卖不动,门店都快租不起了!”
周教授指着名单,声音哽咽:“它们很多不是败给了时代,而是败给了机制!有的困在僵化的体制里,动弹不得;有的固守陈规,不懂经营,产品几十年不变,吸引不了年轻人;有的被假冒伪劣冲击得体无完肤;更多的是,后继无人!老祖宗传下来的好东西,眼看着就要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断送了啊!”
看着三位专家痛心疾首的模样,听着那一桩桩具体而微的案例,林朝阳的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这份名单,比他看过的任何一份商业报告都更具冲击力。这不仅仅是商业的衰败,更是一种文化根基的松动和流失。
他沉默了片刻,拿起内线电话:“让文化投资事业部的韩春明总经理,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很快,韩春明匆匆赶到。他是集团内部少有的对文化产业有深入研究和高昂热情的高管,也是“深蓝战略”稳定后,林朝阳有意培养负责新增长极的负责人之一。
林朝阳将那份名单递给他:“春明,你看看这个。”
韩春明疑惑地接过名单,起初只是快速浏览,但很快,他的目光就凝固了,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他的手指在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上划过,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回忆,再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惜。
“王麻子……我爷爷那辈就用它,一把剪刀能用几十年……”他喃喃自语,“内联升……小时候过年,能穿上一双内联升的新布鞋,能在小伙伴面前显摆好几天……瑞蚨祥,我奶奶的嫁衣料子就是在那儿扯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猛地抬起头,看向林朝阳,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激动:
“林总!这名单……这里头好多牌子,我小时候都如雷贯耳!是我们这代人,甚至往上几代人的共同记忆啊!它们……它们怎么能就这么没了?!”
韩春明的反应,更加印证了这份名单背后所承载的集体情感和文化分量。
“光有感慨不够。”林朝阳沉声道,“春明,你立刻组织一个精干的团队,拿着这份名单,去做一次最真实的实地调研。不要听汇报,不要看材料,就去他们的老作坊、老门店,去看,去听,去跟那些老师傅、老掌柜聊!我要知道最真实的情况,看到最核心的问题!”
“是!林总!”韩春明用力点头,紧紧攥住了那份名单,仿佛攥住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接下来的两周,由韩春明亲自带队的调研小组,如同朝圣般,奔赴名单上那些老字号所在的城市、街区,甚至深藏于陋巷的作坊。
他们看到的景象,令人唏嘘。
在某座北方古城,挂着“王麻子”招牌的门店狭小昏暗,柜台里摆放的剪刀款式老旧,落着薄灰,偶尔有上了年纪的顾客进来,摩挲一番,又叹息着放下。老师傅在后院的小作坊里,守着炉火和铁砧,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孤独而执拗,却难掩后继无人的落寞。
在繁华的现代商业街背面,找到“内联升”的老店,门面古色古香,却与周围的时尚潮流格格不入。店内顾客寥寥,几位老师傅戴着老花镜,一丝不苟地纳着千层底,那专注的神情与店内冷清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一双布鞋定价不菲,却难以覆盖那繁复手工背后的时间成本。
“瑞蚨祥”的绸缎依旧华美,手工盘扣巧夺天工,但高昂的价格和略显传统的款式,让年轻消费者望而却步。“戴月轩”的湖笔制作间里,年轻学徒的身影罕见,老师傅们担忧着这门精细手艺的未来……
调研报告和大量的影像资料汇总到林朝阳案头。画面中,那些老匠人浑浊却坚定的眼神,那些精美却蒙尘的器物,那些在时代洪流中艰难挺立的古老招牌,都深深刺痛了他。
这不仅仅是文化情怀,更是一个被忽视的巨大潜在市场,是民族品牌自信的重塑,是朝阳集团在夯实实体经济根基、履行社会责任方面可以大有所为的领域!
集团高层会议上,林朝阳将调研情况向核心管理层进行了通报。当那些触目惊心的影像和数据呈现在大屏幕上时,会场内一片寂静。
林朝阳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稳而有力:
“诸位,我们都看到了。这不是危言耸听,这是一场正在发生的、无声的文化与商业的‘双重危机’。”
“这些老字号,它们承载的技艺,是活的文物,是流淌在我们民族血脉中的工匠精神。它们的没落,是我们共同的损失。”
“而从商业角度看,它们并非没有价值。相反,它们拥有无比珍贵的品牌资产、独特的工艺壁垒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它们缺的,是现代的经营理念、市场的精准定位、资本的赋能和创新的设计!”
他停顿了一下,掷地有声地宣布:
“我决定,集团正式启动‘老字号复兴计划’!由文化投资事业部牵头,组建专项小组,韩春明任组长!整合集团在资金、管理、渠道、品牌营销等方面的优势资源,对名单上这些,以及未来我们发现的其他有价值的老字号,进行系统地评估、帮扶、投资乃至战略重组!”
“我们的目标,不是把它们放进博物馆供起来,而是要让它们重新焕发生机,让老祖宗的好东西,能被今天的市场接受,被年轻人喜爱,能重新活起来,走下去!”
决议迅速形成。一份象征着朝阳集团战略新方向的“老字号复兴计划”正式立项,庞大的资源开始向文化投资事业部倾斜。
韩春明领命而去,摩拳擦掌,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项商业任务,更是一场关乎文化传承的抢救性战役。那份泛黄的名单,从此成为了他办公桌上最常翻阅的文件,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份沉甸甸的期待和一个亟待破解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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