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在泥泞的土路上颠簸,车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林砚把怀里的名单又往里塞了塞,指尖触到衬衫下的伤口,那里还沾着仓库泥地的黑污,混着血凝成硬痂,像块生了锈的铁皮。
“阿武发着烧,得找个地方落脚。”陆峥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座昏睡的少年,眉头拧成个结,“前面有个废弃的橡胶厂,我以前藏过货,应该安全。”
林砚没应声,只是盯着窗外。路边的树越来越稀疏,露出光秃秃的红土坡,偶尔能看见半截埋在土里的橡胶桶,锈得只剩层壳,像被啃过的骨头。这里曾是橡胶园,后来园主跑了,只留下这些烂摊子,成了野狗和拾荒者的地盘。
车刚停在橡胶厂生锈的铁门外,林砚就听见了狗叫。七八条瘦得皮包骨的野狗围了上来,眼睛在雨幕里闪着绿光,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它们的爪子上沾着黑泥,有的腿是瘸的,有的耳朵缺了半只,一看就是在这片废土里搏杀过的狠角色。
“待在车上别动。”陆峥摸出腰间的短刀,刚推开车门,野狗就扑了上来。他反手一刀划开最前面那条黄狗的喉咙,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他却连眼睛都没眨,抬脚踹开另一条扑来的黑狗,刀光再闪,又是一声哀鸣。
林砚看着他利落的动作,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是这样,在检查站的血泊里,像尊不知疲倦的杀神。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还残留着铁棍砸下去的麻意,那感觉和第一次开枪时不同,没有发抖,只有种沉甸甸的滞涩,像沾了血的锈。
“下来吧,清干净了。”陆峥甩了甩刀上的血,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把血痕冲成一道道淡红的水流。
林砚抱着阿武下车,少年烧得浑身滚烫,嘴里胡乱念叨着“别打了”“我交”。她把他放在车间里一张还算完整的木板床上,又找来些破布堆在旁边,陆峥点了火,潮湿的布料冒出呛人的浓烟,却好歹有了点暖意。
“找些能烧的东西。”陆峥把刀扔给她,“我去周围看看。”
车间很大,到处是废弃的机器,锈迹斑斑的滚筒上还沾着褐色的橡胶残渣,像干涸的血。林砚拖着根铁管,敲打着机器外壳,想找些能烧的木料,却在角落发现了个上锁的铁柜。锁是老式的挂锁,她捡起块石头,砸了三下就开了。
柜子里没有她想找的东西,只有几件沾着油污的工装,和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她随手翻开,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用炭笔写的:
“3月12日,阿妹今天又哭了,说想回家。工头说再干满三个月就放我们走,我信他。”
“4月5日,阿妹被选去‘招待’客人了,她才十五。我想去救她,被打得半死。这里不是工厂,是地狱。”
“5月20日,他们把阿妹拖回来了,像拖一袋垃圾。我偷偷埋了她,就在橡胶林第三排第七棵树下。如果有人看到,帮我告诉她爹娘,女儿不孝。”
后面的字迹越来越潦草,最后一页只有两个字:“血债”。
林砚的手指捏紧了笔记本,纸页被她攥得发皱。她想起阿香,想起那些在检查站被打死的弟兄,想起阿武断腿时的惨叫,原来这片土地上,埋着这么多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恨。
“咳咳……”阿武突然咳起来,嘴里涌出些带血的唾沫。林砚赶紧过去,用手帕给他擦嘴,却发现他的体温越来越高,脸颊红得像要烧起来。
“陆峥!”她扬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
陆峥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拿着些野果和草药:“怎么了?”
“他烧得厉害,这些草药有用吗?”林砚指着他手里的东西,心揪成一团。
陆峥摸了摸阿武的额头,脸色沉了下去:“得找医生,附近只有一个寨子,不过……”他顿了顿,“那寨子是‘刀疤脸’的地盘,我们去了等于自投罗网。”
“那怎么办?”林砚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不能让阿武死,这孩子是为了保护名单才被打断腿的。
陆峥从背包里翻出个小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这是抗生素,只剩最后两粒了,先给他吃了。我去寨子里看看,能不能偷点药出来。”
“我跟你去。”林砚立刻站起来,抓起地上的铁棍。
“你留下守着他。”陆峥按住她的肩,“那寨子的人认识我,你去反而碍事。”他看了眼林砚手里的铁棍,补充道,“别冲动,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林砚看着他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她走到车间门口,望着外面漆黑的橡胶林,那些树的影子在风雨里摇晃,像无数个站着的人。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枪响,紧接着是狗叫声和人的嘶吼。林砚的心猛地提起来,握紧了铁棍就要冲出去,脚刚迈出车间,就想起陆峥的话。
她死死咬着牙,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耳朵却像被塞进了棉花,什么都听不清,只有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一样响。
不知过了多久,雨小了些,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亮了橡胶林的小路。林砚看见一个人影踉跄着走来,是陆峥,他的胳膊在流血,深色的衬衫被血浸透了一大片,手里却紧紧攥着个药包。
“拿到了。”他咧嘴笑了笑,露出的牙齿上沾着血,“快走,他们追来了。”
林砚赶紧扶着他往车间里退,刚把阿武抱起来,就听见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用缅语喊着什么,声音里满是戾气。
陆峥把药塞给她,推了她一把:“从后门走,去河边,我在那儿藏了艘船。”
“那你呢?”林砚看着他手里的刀,刀上的血正滴在地上,晕开一朵朵小红花。
“我断后。”陆峥的笑容里带着股狠劲,“别忘了,把名单送出去。”
他猛地关上车间的铁门,用身体抵住,外面传来撞击声和叫骂声。林砚抱着阿武,看着那扇在撞击中摇晃的铁门,看着陆峥贴在门上的背影,突然想起他说过的话——这片土地蚀人,要么被它吞了,要么,就把它劈开。
她咬了咬牙,转身冲进车间深处,那里有扇锈迹斑斑的小门,通向黑暗的橡胶林。怀里的阿武还在发烧,嘴里喃喃着:“名单……要带出去……”
林砚摸了摸怀里的名单,纸页的毛刺扎得掌心生疼,却让她清醒得很。她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一把刀,哪怕已经生锈,也要带着这些血债,往前冲。
雨又开始下了,这次带着铁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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