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在蚀骨崖底捡到那截银链时,晨雾正顺着石缝往上爬,像无数只冰凉的手。链坠是个小小的铜铃,被风蚀得只剩半片,摇起来却还能发出细碎的响,像谁在低声说话。
“这是阿香的。”老矿工蹲在她身边,烟锅在石头上磕了磕,火星落在黑泥里,瞬间灭了,“那姑娘总爱把这铃挂在包上,说听见响就知道有人跟在身后——她怕黑。”
林砚用袖口擦去链坠上的泥,铜铃内侧露出个模糊的“香”字,笔画被蚀得浅了,却仍能看出是用细针一笔笔刻的。她忽然想起昨夜在矿道里找到的那本日记,最后一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铃铛,旁边写着:“等攒够钱,就带着铃回家,娘听见响就知道是我。”
“她没能回家。”老矿工的声音发颤,烟锅抖得厉害,“那年走私队火并,她被误当成探子,推下崖时,这铃还在响……我躲在石缝里,听着那响声越来越远,最后被风吞了。”
风从崖顶灌下来,卷起地上的黑泥,打在林砚脸上,带着股铁锈味。她把银链塞进贴身的口袋,那里还揣着从逃犯身上搜出的名单,纸页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上面的名字大多被红笔圈了,像一个个血洞。
“蚀骨帮的花名册。”林砚用刀尖挑起名单,“每个被圈的名字,都对应着崖底一具没来得及收的尸骨。”她忽然指向崖壁上的一道浅痕,“你看那个,像不像个‘明’字?”
老矿工眯眼瞅了半天,忽然红了眼眶:“是阿明!那孩子总说自己命硬,能在蚀骨崖活出个人样,结果……”他蹲下去,用手扒开石缝里的碎石,露出半块染血的衣角,“这是他的,当年他就穿着这件蓝布衫,说要给妹妹做件新衣裳。”
林砚的心像被风刮过的石缝,又空又疼。她想起昨夜在军火箱里发现的那封信,是个叫“阿强”的人写给母亲的,说“等这趟活干完就回家,再也不碰这蚀骨的营生”,信纸末尾还画着个简笔画的家,烟囱冒着烟。
“他们都想回家。”林砚把信递给老矿工,“却把自己埋在了想逃离的地方。”
缉私队的人正在崖底清理尸骨,用白布裹着,一具具抬出去。有具尸骨的手指骨上还套着个银戒指,上面刻着“丽”字,想来是给某个姑娘的信物。林砚看着那戒指,忽然想起自己手腕上那道疤——当年为了救个被拐的姑娘,被走私犯用刀划的,那姑娘哭喊着说“我叫小丽,我家在云南”。
“小丽后来找到了家人。”林砚摸着伤疤,“她给我寄过照片,笑得像朵向日葵。”
老矿工接过那枚戒指,小心地放进布包:“等攒够了名字,就立个碑,不用刻全名,就刻‘想家的人’。”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些零碎的物件:半块梳子、个掉了瓷的发卡、枚生锈的铜钱……“都是这些年在崖底捡的,想着总有一天,他们的家人能凭着这些认亲。”
风突然变大了,卷起布包里的铜钱,落在地上叮当作响。林砚弯腰去捡,指尖触到枚刻着“安”字的铜钱,忽然想起那把刻着同样字的短刀——老妇人最后把它塞进她手里,说“带着,能平安”。
“这铜钱……”
“是个姑娘的,”老矿工叹了口气,“当年她被卖到蚀骨帮,总说‘只要能平安回家,啥苦都能吃’,结果……”
林砚把铜钱握紧,掌心被硌得生疼。她忽然明白,这蚀骨的风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牵挂。那些被蚀掉的骨头,或许早就化作了风,吹向他们思念的方向,只是家里的人还在等,等一个永远不会响的铃铛,等一封永远寄不到的信。
缉私队的队长走过来,手里拿着个本子:“林姑娘,这些尸骨的信息我们都记下来了,等回去比对失踪人口档案。”他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个,锁骨处有旧伤,跟三年前报案的‘张强’特征对上了。”
“阿强。”林砚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想起那封信里的家,“他娘该有消息了。”
夕阳落在崖顶,把石缝里的影子拉得很长。林砚把那枚“安”字铜钱放进老矿工的布包,又将银链、戒指一一摆好。风穿过布包的缝隙,带着那些零碎物件的气息,像无数个声音在低声说“我想家”。
“走吧。”林砚站起身,“天黑前得把这些物件送回去登记。”
老矿工背起布包,脚步有些沉,却走得很稳。林砚跟在他身后,听着布包里的物件随着脚步叮当作响,像一串流动的名字,在蚀骨的风里,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她知道,这崖底的风或许永远不会停,但只要有人记得这些名字,记得他们的牵挂,这蚀骨的疼里,总会生出点暖意——就像那枚“安”字铜钱,哪怕被风蚀得薄如纸片,也仍在默默守着那个未说出口的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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