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像缝衣线,把天空和大地缝得密不透风。林砚攥着那枚“安”字铜钱走进难民营时,竹棚里的霉味混着草药气扑面而来。孩子们蜷缩在角落,最小的那个正含着手指哭,哭声细得像根快要绷断的线。
“新来的?”一个扎靛蓝头巾的女人抬头,她手里攥着枚变形的步枪弹壳,边缘被石头砸得卷了边,指腹磨出的血珠正往弹壳凹处渗。“我男人说,这玩意儿能改个哨子,吹起来能吓走山狼。”她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去后山找吃的,三天了,就留下这个。”
林砚在她身边蹲下,借着马灯昏黄的光打量那弹壳——底部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木”字,笔画深得快把金属戳穿。她摸出腰间的短刀,刀刃在灯光下闪了闪,小心翼翼地把卷边修齐,又对着月光眯眼瞄了半天,在侧面钻了个匀称的小孔。“试试。”
女人把弹壳塞进嘴里,腮帮子鼓了鼓,尖锐的哨声突然炸开,惊得棚顶的雨水“哗啦啦”往下掉,孩子们的哭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得像棚外的星子。女人又吹了一声,这次调子缓下来,像远山在唤人,尾音拖得老长。“是这个声!”她突然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呜咽,“他教过我,长调是‘我在等你’,短调是‘有危险’……”
棚外传来拐杖点地的声音,老村长披着蓑衣走进来,蓑衣下摆滴着水,在泥地上洇出深色的圈。“这哨子,营里多着呢。”他往榕树下努努嘴,“那棵老榕树根下,埋着三十七个弹壳,都是去年突围时,弟兄们留下的。”
林砚跟着他走到榕树下,雨打树叶的沙沙声里,能听见泥土下隐约的金属响。她蹲下身拨开湿土,指尖触到枚刻着“水”字的弹壳,边缘粘着点暗红的锈,像干透的血。“他们是护着孩子突围的,”老村长的拐杖往地上顿了顿,“最后五个孩子跑出来,手里都攥着这玩意儿,指缝里全是血。”
哨声突然变调了,又急又短,像被什么掐住了脖子。林砚猛地回头,只见那靛蓝头巾的女人正指着营门口,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几个穿迷彩服的人影在雨里晃动,为首的那个腰间挂着串弹壳,其中一枚晃悠着,在手电光下闪了闪——正是那个刻着“木”字的。
“阿木!”女人的哭喊撕开雨幕。男人踉跄着扑过来,军靴上的泥块甩了她一身,怀里半包发霉的饼干蹭到她脸上。“找到吃的了……”他笑起来,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血从额头流进眼里,他抬手抹了把,反倒把血抹得满脸都是,“听见哨声就往回赶,怕你……怕你以为我没了……”
林砚退到榕树后,看着女人用弹壳哨子一下下敲着男人的背,哨声混着哭声,倒比刚才的长调更实在。她摸出那枚“安”字铜钱,塞进弹壳哨子的孔里,铜钱和金属碰出轻响。雨还在下,但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些藏在弹壳里的名字,那些浸过血的念想,在雨里慢慢舒展开来,像老榕树新抽的芽。
后半夜,雨小了些。营里的哨声此起彼伏,长调短调织成一张网,把整个难民营兜在中间。林砚靠在榕树干上,听着“木”字哨子和“水”字哨子遥相呼应,忽然觉得那枚铜钱在兜里发烫。原来最蚀骨的地方,藏着最韧劲的念想,被枪林弹雨磨过,被生离死别浸过,吹出来的哨声,反倒比任何誓言都活得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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