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营的篝火舔着潮湿的木柴,噼啪声里混着弹壳哨子的余韵。林砚往火里添了根枯枝,火星溅在她手背上,她却浑然未觉——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对相拥的身影上,女人正用衣角给男人擦脸上的血,男人手里的发霉饼干被掰成两半,碎屑掉在两人衣襟上,像撒了把碎星。
“这哨子声,倒比营里的号子管用。”老村长不知何时坐到她身边,拐杖往火堆里捅了捅,火星飞得更高,“当年在缅北丛林,我们就靠这玩意儿认亲——每个队伍的哨调都不一样,长三短二是‘安全’,短两长三是‘缺药’,要是连吹五声短调……”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就是‘别等了’。”
林砚指尖捏着那枚刻“水”字的弹壳,边缘的锈迹蹭在掌心,像抹不掉的血痕。她想起昨夜在榕树下摸到的三十七个弹壳,每个上面都刻着不同的字,想来都是些代号——或许是姓名,或许是家乡,或许是某个未了的念想。
“您说,他们吹最后一声哨时,在想什么?”她轻声问,声音被篝火烘得发哑。
老村长望着火舌发呆,半晌才道:“能想什么?无非是想着家里的娃该长牙了,想着灶上还炖着的腊肉,想着……没说出口的那句‘等我’。”他从怀里掏出个磨得发亮的铜哨,吹了段平缓的调子,“这是我儿子的,他走时才十六,哨子刚刻好,还没来得及教我怎么吹他的调。”
哨声未落,营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短调——三短一长,是“有伤员”的信号。林砚猛地站起,弹壳在掌心硌出红印。只见两个身影跌撞着进来,前面的人背着个血人,后面的人举着弹壳哨子,哨声抖得不成调。
“是山那边的游击队!”有人喊。
林砚冲过去帮忙扶人,手指触到伤员腰间的弹壳时,动作猛地一顿——那上面刻着个“风”字,和她藏在兜里的“水”字弹壳边缘的磨损痕迹如出一辙,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还有气!”背着伤员的汉子嘶吼着,声音劈了叉,“他说要找刻‘水’字的……说哨子能对上!”
林砚的心像被那哨声揪紧,她摸出自己的弹壳,抵在“风”字弹壳旁——两个缺口严丝合缝,像钥匙插进了锁孔。她忽然想起老村长的话:“真正的蚀骨,不是疼,是念想被生生劈成两半,一半在土里烂着,一半在风里飘着。”
伤员咳着血,眼却亮得惊人,他攥住林砚的手腕,力气大得像要捏碎骨头:“告诉……‘水’……哨子对不上了……别等了……”
话没说完,头便歪了下去。手里的弹壳哨子滚落在地,与林砚的“水”字弹壳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像声迟来的应答。
篝火渐渐弱下去,天边泛起鱼肚白。林砚蹲在地上,把两个拼在一起的弹壳埋进土里,上面盖了块带露水的青苔。老村长站在她身后,吹起了那段平缓的调子,这次林砚听明白了——那是“安息”的意思,每个音符都浸着缅北丛林的湿冷,却又带着股不肯熄灭的暖意。
“蚀骨的不是疼,是记挂。”老村长的声音混在哨声里,“记挂着,就不算真的走了。”
林砚望着朝阳爬上树梢,把营地染成金红色。远处又传来新的哨声,长调里混着短音,是“有炊烟了”的信号。她摸出自己的“水”字弹壳,对着晨光吹了声长调——不是“安全”,也不是“等待”,是老村长教的新调子,意思是“我记得”。
哨声掠过营地,惊起几只麻雀,在金色的光里飞成小小的黑点。林砚知道,这蚀骨的念想,会像这哨声一样,在缅北的风里,在每个人的心里,一直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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