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
当最后一缕暮光沉入西山,夜幕如泼墨般洒满苍穹。没有云,深蓝色的天幕上,银河如一条碎钻铺就的缎带,横跨天际。月亮刚爬上山脊,还是个浑圆的、橙黄色的巨盘,把山峦的轮廓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边。
拾薪者驻地北门,四道人影在月光下聚拢。
张野背上捆着三十米长的绳索,腰间挂满周岩特制的钩爪和楔子。他赤着脚,【赤足行者】的天赋在夜晚似乎更加敏锐,能清晰地感知到地面每一寸土壤的温度和湿度变化。
赵铁柱背着一个硕大的背包,里面装着备用的绳索、工具、以及林小雨准备的医疗包。他手里还提着一盏特制的防风油灯——灯罩被涂成深色,只在正前方留了个小口,能照出狭窄的光束,尽量减少对周围环境的光污染。
林小雨背着她那标志性的草药背篓,腰间挂着水囊和干粮袋。她手里握着一根新做的橡木法杖,顶端镶嵌着一颗泛着柔和白光的治疗宝石——这是周岩用废弃装备改造的,虽然属性一般,但能小幅提升治疗技能的效果。
李初夏站在三人中间。
她依然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袍,但外面套了一件林小雨硬给她披上的厚披风。苍白的脸在月光下几乎透明,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爬坡消耗了太多体力。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巴掌大的小布袋,里面装着采集星荧草要用的工具:一把银质的小镊子,几个透气的小布袋,还有一小瓶特制的保存药水。
“都到齐了。”张野扫视三人,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再确认一遍装备。”
四个人快速检查。
绳索、钩爪、楔子、照明弹、信号弹、医疗包、食物饮水、采集工具……一样不少。
“路线图都记住了吗?”张野看向李初夏。
李初夏用力点头:“记住了。从驻地北门出发,沿小路向北两里,转向东北方向的山脊线,绕过‘鬼哭岩’,从‘鹰嘴崖’的侧后方接近目标崖壁。全程约三里半,预计行进时间一小时。”
她的声音虽然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准确。这三天里,她把后山的地形图背了不下百遍,闭上眼都能在脑海里画出完整的路线。
“好。”张野点头,“现在说规则。第一,行进时我打头,铁柱断后,小雨和初夏在中间。第二,保持安静,尽量不用照明,靠月光和我的感知探路。第三,如果遇到突发情况,按应急预案处理,不许逞强。”
他的目光落在李初夏身上:“特别是你,初夏。如果中途体力不支,立刻说。我们可以随时停下休息,或者原路返回。采集星荧草很重要,但你的安全更重要。”
“我明白。”李初夏轻声说,但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
赵铁柱咧嘴笑,露出一口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白的牙:“放心吧会长,我盯着小妹妹呢!她要是走不动了,柱子哥背她!”
“那出发。”
张野转过身,赤足踏上通往北山的小路。
他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但每一步都踩在最坚实的位置。脚底传来的感知像一张细密的网,覆盖了方圆十米内的地面——哪里的土松软,哪里的石头松动,哪里的草丛可能藏着毒虫,全都清晰地反馈到他的脑海。
赵铁柱跟在最后,高大的身躯像一堵移动的墙,把李初夏和林小雨护在中间。他一手提着油灯,一手按在腰间的短斧上——那是他花了大半个月积蓄买的绿色品质武器,虽然粗糙,但足够劈开挡路的藤蔓,也能在必要时应对危险。
林小雨走在李初夏身侧,一只手虚扶着她的胳膊,随时准备搀扶。她的眼睛在夜色中警惕地扫视周围,治疗法杖微微发光,随时可以释放技能。
李初夏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要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石和裸露的树根。她的呼吸从一开始就有些急促,胸口像压着什么东西,每走十几步就得停下来喘几口气。
但她没说要休息。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张野的背影,盯着月光下那条若隐若现的小路,盯着更远处那片在夜色中泛着淡淡银光的崖壁。
那是星荧草生长的地方。
是可能改变一切的希望。
山路越来越陡。
起初还能看到人工开凿的痕迹,越往上走,痕迹越淡,最后只剩下野兽踩出的小径。周围的植被也从低矮的灌木变成了茂密的乔木,月光被层层枝叶切割,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寂静。
深山的夜晚有一种压倒性的寂静。不是没有声音,而是所有声音都被放大了——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远处夜枭的啼叫声,不知名小虫的鸣叫声,还有四个人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这些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让人紧张。
“停。”
张野突然抬手,整个人蹲了下来。
后面三人立刻跟着蹲下。赵铁柱迅速关闭油灯,四周陷入更深的黑暗。
李初夏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屏住呼吸,顺着张野目光的方向看去——
在前方三十米处,一棵歪脖子老树的阴影里,两点幽绿的光在缓缓移动。
是狼。
不是游戏初期那种新手村附近的小狼,而是真正的成年野狼。体型有半人高,毛色在月光下呈灰黑色,行动时几乎无声。那双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像两盏鬼火,缓慢地扫视着周围的区域。
李初夏感觉到林小雨握住了她的手。那只手很温暖,但也有些颤抖。
赵铁柱的手按在了短斧上,肌肉绷紧。
张野保持着蹲姿,一动不动。他的目光锁定了那只狼,但更让他在意的是狼身后的阴影——那里还有至少三双幽绿的眼睛。
一个狼群。
“绕路。”张野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慢慢退,别转身。”
四个人开始以几乎察觉不到的速度向后移动。李初夏感觉到自己的腿在发抖,不是害怕,是体力透支后的生理反应。她咬着牙,强迫自己跟上节奏。
一步,两步,三步……
那只头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幽绿的眼睛转向他们这个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赵铁柱的手握紧了斧柄。
但张野依然冷静。他的赤足感知到身后五米处有一片茂密的灌木丛,足够遮挡身形。
“进灌木,趴下。”他低声命令。
四个人迅速钻进灌木丛,趴在地上。粗糙的枝叶刮过皮肤,带起细小的刺痛,但没人出声。
狼群从他们前方二十米处缓缓走过。一共五只,体型都不小,步伐从容,显然是在例行巡逻领地。头狼在经过灌木丛时停了一下,鼻子在空中嗅了嗅,幽绿的眼睛扫过灌木丛。
李初夏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闭上眼睛,祈祷自己的呼吸声不要被听见。
三秒,五秒,十秒……
狼群继续向前,消失在另一片树林的阴影中。
直到那几点幽绿的光完全看不见,张野才缓缓起身:“安全了。”
四个人从灌木丛里爬出来,身上沾满了草屑和泥土。林小雨第一时间检查李初夏的情况:“有没有被划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初夏摇头,但苍白的脸色和急促的呼吸出卖了她。
“休息五分钟。”张野从背包里取出水囊,递给李初夏,“喝点水,慢慢喝。”
李初夏接过水囊,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是林小雨特制的草药水,带着淡淡的甘甜和清凉,顺着喉咙流下去,稍微缓解了胸口的憋闷感。
她靠着一棵树干坐下,抬头看向天空。
月亮已经升得更高,从橙黄色变成了银白色,光芒清冷而明亮。星星比刚才更多了,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片夜空。
真美。
李初夏突然想,如果不是为了采药,她可能永远不会有勇气在这样的夜晚,走进这样的深山,看到这样的星空。
“还有一半路。”张野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接下来的路更陡,要攀一段岩壁。初夏,你确定能行吗?”
李初夏放下水囊,深吸一口气,撑着树干站起来:“能行。”
她的腿还在抖,但眼睛很亮。
赵铁柱看着她倔强的样子,突然说:“小妹妹,要不我背你一段?反正我力气大,背你跟背个包似的。”
“不用。”李初夏摇头,很认真地说,“星荧草是我的目标,这条路我要自己走完。而且……万一遇到危险,背着我你跑不快。”
赵铁柱还想说什么,被张野用眼神制止了。
“那就继续。”张野重新背起绳索,“跟紧我,注意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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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攀登从“鹰嘴崖”开始。
这是一片几乎垂直的岩壁,高约十五米,表面布满了风化的裂缝和凸起的岩石。岩壁下方是乱石堆,摔下去不死也残。
张野在岩壁前停下,仰头观察了片刻。
“从这里上。”他指着一道从地面一直延伸到顶部的裂缝,“裂缝宽度足够塞进楔子,凸点也明显,适合攀爬。铁柱,你先上,在顶部固定主绳。我第二,在中间段设置保护点。小雨和初夏最后,用绳子借力。”
“明白!”赵铁柱搓了搓手,从背包里取出楔子和锤子。
他走到裂缝前,先用手试了试岩石的质地,然后选了三个位置,用锤子把楔子敲进裂缝。楔子入石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在寂静的夜晚传得很远。
敲完楔子,赵铁柱把主绳的一端系在腰间,另一端扔给张野:“会长,我上了!”
他双手抓住裂缝边缘,脚蹬在下方的一个凸点上,开始向上攀爬。
这不是游戏里那种按个键就能自动爬墙的机制。《永恒之光》的攀爬系统高度拟真,需要玩家真正掌握技巧和发力方式。赵铁柱虽然练了三天,但面对真正的岩壁,动作还是显得笨拙而吃力。
李初夏在下面看着,手心全是汗。
她能看见赵铁柱的手臂在颤抖,能听见他粗重的喘息,能感受到那种命悬一线的紧张。
但赵铁柱没有停。他一点一点地向上挪,找到支撑点,稳住身体,再向上找下一个支点。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五米,八米,十米……
终于,他的手指够到了岩壁顶端的边缘。他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把身体拉上去,翻身滚上平台。
“安全——!”他的喊声从上方传来,带着明显的疲惫和喜悦。
张野立刻开始行动。他把主绳的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间,然后沿着赵铁柱的路线开始攀爬。他的动作比赵铁柱流畅得多,赤足踩在岩壁上,能精准地找到最稳固的着力点。不到三分钟,他就爬到了岩壁中段,在一个突出的岩石上设置了第一个保护点——把绳子穿过一个金属环,防止上方的人坠落时直接摔到底。
“小雨,初夏,上。”张野在岩壁上喊道,“抓住绳子,脚踩我标记的位置。”
林小雨深吸一口气,先上。她把法杖背在身后,双手抓住主绳,脚踩在张野刚才踩过的凸点上。有绳子借力,攀爬起来轻松很多,但依然需要足够的臂力和技巧。
李初夏是最后一个。
她走到岩壁前,仰头看着那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陡峭的裂缝。十五米的高度,在平地上也许不算什么,但在垂直的岩壁上,就像一道天堑。
她的手在颤抖。
不是害怕,是身体的极限反应。走了这么远的山路,她的体力已经消耗了大半,现在双臂酸软,双腿像灌了铅。
“初夏,别急。”林小雨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慢慢来,我们拉着绳子呢。”
“小妹妹,踩左边那个灰色的石头!”赵铁柱在上面喊,“那块稳!”
张野没有说话,只是从岩壁中段伸下一只手,做了个向上的手势。
李初夏咬了咬牙。
她把小布袋系在腰间,双手抓住主绳,用尽全力把身体往上拉。
第一脚踩在岩壁上时,她差点滑下去。岩石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苔藓,湿滑冰冷。她稳住身体,找到张野说的那个凸点,踩实。
然后第二脚,第三脚……
每上升一米,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她的手臂在颤抖,呼吸急促得像拉风箱,胸口那种憋闷感越来越强烈,眼前开始出现黑点。
但她没有停。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上去。
采到星荧草。
做出更好的药。
帮更多的人。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而坚韧的线,吊着她,拽着她,支撑着她一点一点向上挪。
五米。她的指尖被粗糙的岩石磨破,渗出血珠。
八米。汗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她用力眨眼,继续向上。
十米。胸口像压了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她张大嘴,贪婪地吞咽着冰冷的空气。
十二米。手臂的肌肉开始抽搐,她几乎要抓不住绳子。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李初夏抬起头,看见张野的脸。他不知什么时候从保护点下来了一段,半个身子探出来,伸手抓住了她。
“最后一段,我拉你。”张野的声音很稳。
他手臂用力,把李初夏往上提。赵铁柱也在上面拉绳子,两股力量合在一起,李初夏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被轻轻托了上去。
她的脚终于踩到了岩壁顶端的平台。
安全了。
李初夏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汗水把头发粘在额头和脸颊上,嘴唇因为缺氧而发紫,浑身都在颤抖。
林小雨立刻蹲下来,一只手按在她的背上,柔和的治疗光芒从掌心泛起。那是“回春术”的基础效果,虽然不能直接恢复体力,但能缓解肌肉疲劳和精神紧张。
“慢慢呼吸,别急。”林小雨轻声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赵铁柱从背包里取出水囊,递给她:“喝点水,小妹妹。你可真行,柱子哥都累得够呛,你居然爬上来了!”
李初夏接过水囊,手还在抖,水洒出来一些。她小口喝着,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稍微平复了狂跳的心脏。
她抬起头,看向前方。
岩壁顶端是一片相对平坦的台地,宽约十米,向前延伸几十米后,又是一片更高的崖壁。而她要找的星荧草,就生长在那片崖壁中段的石缝里。
在月光下,她清晰地看见了。
不是一株,而是一小片。
大概七八株星荧草,挤在一道狭窄的石缝中,纤细的茎秆在夜风中微微颤动。它们的叶片呈星形,叶脉里流动着银白色的荧光,像把天上的星光揉碎了,装进了叶子里。
那光芒很微弱,但在深沉的夜色中,清晰得像灯塔。
李初夏的眼睛瞬间湿润了。
三天前,她只是在夕阳余晖中看到一点可疑的反光。
两天前,她只是在图鉴上看到粗糙的素描和文字描述。
一天前,她只是在脑海里想象着它的样子。
而现在,它就在那里。
真实,清晰,美丽。
像黑暗中的一簇微光,像绝境里的一线希望。
“就是那个?”张野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李初夏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就是那个……星荧草。”
赵铁柱凑过来看,啧啧称奇:“真会发光啊!跟装了灯似的!”
“采集需要做什么准备?”张野问回正事。
李初夏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从腰间解下小布袋,取出工具:“星荧草很脆弱,不能用手直接拔,要用银镊子夹住根部,轻轻摇晃,让根须自然松动后再取出。每株采集后要立刻放进透气的布袋,喷上保存药水,防止药性流失。”
她顿了顿,看向那片崖壁:“但问题在于……那里离我们还有二十多米,而且岩壁更陡,几乎垂直。”
四个人一起看向那片崖壁。
确实,从他们所在的平台到星荧草生长的位置,中间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裂缝对面是近乎垂直的岩壁。星荧草生长在岩壁中段,离顶端有七八米,离底部则有十几米,上下都没有合适的立足点。
“用绳子吊下去。”张野立刻做出判断,“我下去采,你们在上面拉住绳子。”
“不行!”李初夏几乎是脱口而出,“星荧草的采集需要专业技巧,稍微用力不当就会损伤药性。而且……那里太危险了,会长你不能冒这个险。”
“那我去!”赵铁柱拍胸脯,“我皮糙肉厚,摔一下也没事!”
“也不行。”李初夏摇头,“采集需要的手法很精细,柱子哥你的手……”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赵铁柱那双粗大的、布满老茧的手,不适合做这种精细活。
林小雨轻声说:“那……我去?我手比较稳。”
“但小雨姐你是治疗,万一……”李初夏咬住嘴唇。
四个人陷入了沉默。
目标就在眼前,但最后这二十米,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月光静静洒在平台上,星荧草的荧光在夜色中温柔地闪烁,像是在招手,又像是在嘲笑着他们的无能为力。
良久,张野突然开口:“还有一个办法。”
三个人同时看向他。
“用绳子做一个简易的吊篮。”张野指着平台边缘的一棵小树,“把绳子一端系在树上,另一端垂下去。初夏坐在吊篮里,我们把她放下去,采完再拉上来。”
他看向李初夏:“这样你既能亲自采集,又能保证安全。只是……你敢吗?”
李初夏看向那片悬崖。
垂直的岩壁,深不见底的裂缝,夜风中摇晃的绳索,还有二十米高空那种令人眩晕的高度。
她的腿又开始发软。
但当她看向那些在夜色中发光的星荧草,当她想起那些等着用药的人,当她感受到身边三双眼睛里的信任和支持——
她用力点头。
“我敢。”
张野笑了。那是今晚他第一个真正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暖。
“那就干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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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篮的制作花了二十分钟。
用绳索编织成网兜状,底部垫上赵铁柱背包里的厚布,四角系上主绳。小树虽然不粗,但根系深深扎进岩石缝隙,经过张野的测试,足够承受李初夏的体重。
李初夏坐进吊篮时,手心里全是冷汗。
吊篮悬在平台边缘,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夜风吹过,篮子微微晃动,绳索发出“嘎吱”的轻响。
“别往下看。”林小雨蹲在平台边,握住李初夏的手,“看着星荧草,只看星荧草。”
“嗯。”李初夏点头,用力握住林小雨的手。
张野和赵铁柱抓住主绳,开始缓缓放绳。
吊篮一点点下降。
一尺,两尺,一米,两米……
失重感让李初夏的心脏狂跳。她死死抓住吊篮边缘,指甲几乎要嵌进绳索里。风从下方吹上来,带着深渊的凉意,吹得她浑身发冷。
但她真的没有往下看。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那片越来越近的荧光。
五米,星荧草的轮廓清晰起来。
八米,能看见叶片上细微的纹路。
十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凉的香气——那是星荧草特有的气味,像薄荷混合着月光。
终于,吊篮停在了星荧草旁边。
李初夏伸出手,指尖几乎能碰到那些发光的叶片。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从布袋里取出银镊子。
第一株。
她屏住呼吸,用镊子轻轻夹住星荧草的根部,另一只手托住叶片。然后开始缓慢地、轻柔地左右摇晃。
她能感觉到根须在松动,像婴儿松开握紧的手指。
一下,两下,三下……
整株星荧草被完整地取出,根须完好,叶片无损,荧光依旧。
李初夏小心地把它放进布袋,喷上保存药水。然后开始第二株。
她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稳。手指不再颤抖,呼吸不再急促,整个人进入了一种专注而平静的状态。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黑暗的深渊、呼啸的夜风、头顶同伴的呼吸声、甚至她自己身体的疲惫和疼痛。
只剩下眼前这些发光的草,和她那双稳定而轻柔的手。
一株,两株,三株……
当她采到第五株时,异变突生。
头顶传来赵铁柱低沉的惊呼:“会长,有东西!”
李初夏猛地抬头,看见平台边缘,张野和赵铁柱正盯着右侧的悬崖方向。林小雨也站起身,治疗法杖亮起光芒。
下一秒,她听见了翅膀拍打的声音。
不是鸟。
那声音更沉重,更有力,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呼啸。
李初夏的心脏瞬间沉到谷底。
她想起秦语柔给她的资料里,关于后山夜晚的危险生物中,排在首位的那种——
夜行蝠翼兽。
二十五级精英怪物,群居,夜行,对光源和特殊气味极其敏感。
而星荧草的荧光和香气,显然符合“特殊气味”这个条件。
“初夏,加快速度!”张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依然冷静,但带着紧迫感,“我们要在它们过来之前把你拉上来!”
李初夏低头,看向布袋。
已经采了五株,布袋里还有两株。
七株星荧草,足够她做无数实验,做出无数药剂。
但她看见了,在石缝最深处,还有一株特别小的星荧草。它比其他的都要纤细,荧光也更微弱,像刚长出来不久,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如果现在放弃,这株小的很可能会在接下来的蝠翼兽袭扰中损毁。
如果继续采……
翅膀拍打的声音越来越近,黑暗中已经能看见几个快速接近的阴影。
“小妹妹,快上来!”赵铁柱在喊。
林小雨的治疗光芒已经笼罩了整个平台,她在准备应对可能的袭击。
李初夏咬了咬牙。
她伸出镊子,夹住了那株最小的星荧草。
动作比之前更快,但依然轻柔。摇晃,取出,放进布袋,喷药水。
整个过程只用了十秒。
当她拉紧布袋口时,第一只蝠翼兽已经出现在视野中。
那是一只翼展超过两米的怪物,有着蝙蝠般的翅膀和蜥蜴般的身体,眼睛在黑暗中发出暗红色的光。它看见了吊篮里的李初夏,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俯冲而下。
“拉——!”张野怒吼。
赵铁柱和他同时发力,主绳以惊人的速度被向上拉动。
吊篮猛地上升,李初夏整个人被甩得向后仰,她死死抓住绳索,把装满星荧草的布袋护在怀里。
蝠翼兽的爪子擦着吊篮底部划过,带起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那是钩爪碰撞的声音。
第二只,第三只蝠翼兽出现,从不同方向扑向吊篮。
林小雨的治疗法杖爆发出耀眼的白光,一个“圣光护盾”笼罩了吊篮。蝠翼兽撞在护盾上,发出痛苦的嘶鸣,暂时被弹开。
但护盾只持续了三秒。
三秒时间,吊篮上升了五米。
还差五米到平台。
护盾破碎的瞬间,张野突然做了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松开了主绳,从平台边缘一跃而下。
不是跳向深渊,而是跳向右侧岩壁上一块突出的岩石。他的赤足精准地踩在岩石上,身体借力反弹,整个人像一只灵巧的山猫,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扑向最近的一只蝠翼兽。
短刀出鞘。
银光在月色下一闪而逝。
蝠翼兽的嘶鸣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向下坠落,消失在深渊的黑暗中。
张野落地,翻滚,起身,动作一气呵成。他站在吊篮下方,仰头看着另外两只蝠翼兽,短刀横在身前。
“继续拉!”他朝平台上喊。
赵铁柱和林小雨反应过来,用尽全力拉动绳索。
最后五米。
三秒。
吊篮回到平台边缘,李初夏被赵铁柱一把拉上来,护在身后。
而下方,张野正在独自面对两只蝠翼兽的围攻。
他在狭窄的岩石上腾挪闪避,赤足踩在凹凸不平的岩面上,每一步都精准而稳定。短刀在他手中化作银色的流光,每一次挥出都带着凌厉的破空声。
一只蝠翼兽的翅膀被划开一道大口子,失去平衡,惨叫着坠下悬崖。
另一只见势不妙,想要逃跑。
但张野没有给它机会。
他助跑两步,从岩石上跃起,整个人像一支离弦的箭,扑向那只蝠翼兽。短刀从下方刺入,贯穿了怪物的胸膛。
蝠翼兽的嘶鸣在空中戛然而止,和张野一起向下坠落。
“会长——!”李初夏尖叫。
但下一秒,她看见张野在空中调整姿势,短刀插进岩壁裂缝,整个人挂在半空,然后借力一荡,稳稳落回刚才那块突出的岩石上。
安全。
平台上一片寂静。
只有夜风吹过的声音,还有四个人粗重的喘息。
良久,赵铁柱第一个开口,声音干涩:“会长……你他娘的……真不要命了……”
张野抬头看向平台,月光照在他脸上,那张年轻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睛很亮。
“绳子扔下来。”他说,“拉我上去。”
赵铁柱立刻扔下主绳。
五分钟后,张野重新站在平台上。他的手臂上有一道不深的抓痕,正在渗血,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伤口。
林小雨立刻给他治疗,柔和的绿光笼罩伤口,血很快止住。
李初夏抱着装满星荧草的布袋,看着张野,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不是后怕,不是恐惧。
是一种复杂的、滚烫的情绪,堵在胸口,让她说不出话。
张野走过来,看着她怀里的布袋:“采到了?”
李初夏用力点头,把布袋抱得更紧。
“那就好。”张野笑了,很淡,但很真实,“休息五分钟,然后下山。今晚的任务,完成了。”
四个人在平台上坐下。
李初夏打开布袋,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些星荧草。七株完整的,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荧光,像捧着一小把星星。
她拿起那株最小的,放在掌心。
它真的很小,只有其他的一半大,荧光也很微弱。但李初夏知道,它会慢慢长大,会发出更亮的光,会成为更多药剂的希望。
就像她自己。
虽然病弱,虽然渺小。
但只要还亮着,就还有希望。
她抬起头,看向夜空。
月亮已经升到天顶,银白的光洒满山峦。星星依旧璀璨,银河依旧壮丽。
而在她掌心里,七点微光静静闪烁,像是从天上摘下来的星星,又像是从深渊里捞上来的希望。
“我们成功了。”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这片夜色,对这些陪她冒险的人,对那些等着用药的人说。
“嗯。”张野应了一声。
赵铁柱咧嘴笑:“那必须的!有柱子哥在,还能不成功?”
林小雨温柔地笑着,握了握李初夏的手。
夜风吹过平台,带着山野的凉意,也带着星荧草淡淡的清香。
李初夏把那些发光的草小心地收回布袋,系紧袋口,抱在怀里。
然后她站起身,看向来路。
下山的路还很长,夜还很深。
但这一次,她心里装满了光。
足够照亮前路,也足够温暖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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