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东州市,高速公路出口的收费站灯火通明。
周维站在指挥车里,盯着监控屏幕上不断靠近的车流。已经是晚上八点,进出城的车辆并不多,每一辆都显得格外清晰。
“周主任,发现目标车辆。”对讲机里传来声音,“黑色奥迪A6,车牌省A·G0008,从省城方向过来,预计五分钟后到达收费站。”
省A·G0008——这是省纪委的车牌号段。梁文斌果然用的是公车,这既大胆又狡猾。大胆在于,用公车执行私人行程;狡猾在于,如果被发现,他可以解释为“公务出差”。
“各小组注意,目标即将到达。”周维拿起对讲机,“按预案行动,注意方式方法,不要引起冲突。”
“一组明白。”
“二组明白。”
“三组明白。”
收费站前,三辆不起眼的民用车辆已经就位。车里坐着市纪委和市公安局的联合行动人员,所有人都穿着便衣,但腰间都配着执法记录仪和必要的装备。
周维看着监控画面,手心微微出汗。这不是他第一次参与抓捕行动,但这次的目标太特殊了——省纪委的室主任,他父亲的老部下,一个本应该站在正义一方的人。
黑色奥迪驶入收费站通道,车窗降下,露出司机的脸。周维在指挥车里放大画面,确认后座坐着的人正是梁文斌。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深色夹克,表情平静,甚至有些悠闲。
“行动。”
随着周维的命令,三辆车同时启动,形成三角阵型,缓缓靠近奥迪。第一辆车停在奥迪前方,第二辆在左侧,第三辆在右侧,巧妙地形成了包围,但又不显得突兀。
从奥迪车上下来的不是司机,而是梁文斌本人。他扫了一眼周围的情况,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了镇定。
“你们是?”他问得很平静。
第一辆车上下来的是市纪委案件监督管理室的副主任老杨,他出示证件:“梁主任,我是东州市纪委的老杨。有点事需要您配合一下,请跟我们走一趟。”
梁文斌看了看老杨的证件,又看了看周围的车和人,笑了:“配合工作?可以啊。不过我得先问问,是什么事?谁的命令?我是省纪委的干部,要带走我,得有程序吧?”
这番话绵里藏针,既表明配合态度,又强调自己的身份和程序要求,典型的纪委干部说话方式。
老杨不卑不亢:“梁主任,我们接到线索,需要您配合核实几个问题。这是陆明书记亲自安排的,程序上没有问题。请您理解。”
“陆明啊。”梁文斌点点头,“他亲自安排的,那我得配合。不过——”他话锋一转,“我现在有紧急公务要处理,能不能晚点再去?或者,我打个电话?”
“梁主任,请您理解,这是紧急情况。”老杨的态度很坚决,“电话可以打,但要到地方再打。现在,请上车。”
梁文斌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盯着老杨看了几秒,又环顾四周,显然在评估形势。最终,他点点头:“好,我跟你们走。但我要提醒你们,我是省纪委的干部,对我的任何措施,都要严格按程序办。”
“您放心,一定依法依规。”
梁文斌被请上中间那辆车,他的司机和车辆被另一组人员控制。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没有冲突,没有争吵,平静得让人不安。
指挥车里,周维看着梁文斌上车,心里却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太顺利了,顺利得像是梁文斌早有准备。他那种平静,那种配合,不像是突然被控制的人该有的反应。
除非——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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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王丽娟家中。
苏清越带着两名女工作人员,跟着王丽娟走进书房。这是一个中式装修的房间,红木书柜占满了一面墙,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墙上挂着“清正廉洁”的书法条幅——讽刺的是,这间书房的主人,正是靠腐败积累了这些家产。
“账本在这里。”王丽娟走到书柜前,摸索着第三排第二格的书脊。只听“咔”的一声轻响,书柜侧面弹开了一个暗格,不大,刚好能放一个鞋盒。
她取出一个黑色的铁盒,打开,里面是几本笔记本、一沓银行流水单、还有一些便签条。
苏清越戴上手套,小心地拿起最上面那本笔记本。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写记录,时间、金额、事由、经手人,一笔笔清清楚楚。最早的记录可以追溯到2015年,最近的是今年八月。
“这些都是立民让我记的。”王丽娟站在一旁,声音很低,“他说这些是‘护身符’,万一出事,可以拉别人下水。我当时还笑他多虑,没想到……”
苏清越快速浏览着。记录的内容触目惊心:梁文斌收受的每一笔钱,赵立民经手的每一个案子,张建国操作的每一个项目……甚至还有一些苏清越没听说过的名字,看职务都是市里、省里的干部。
“这本是专门记梁主任的。”王丽娟又递过来一本更小的笔记本。
苏清越翻开,里面详细记录了梁文斌和赵立民之间的每一次“交易”:2017年,梁文斌帮赵立民压下一个受贿案的查处,收受五十万;2018年,梁文斌向赵立民透露省纪委的巡查计划,收受三十万;2019年,梁文斌帮赵立民的儿子安排工作,收受八十万……
更关键的是,里面还记录了梁文斌提供的“保护”内容:哪些案子可以查,哪些案子不能碰;哪些人能动,哪些人不能动;甚至还有省纪委内部的人事安排、工作部署等机密信息。
这是铁证。不仅能证明梁文斌受贿,还能证明他滥用职权、泄露机密、干扰办案。每一条都够判重刑。
“这些原件我们要带走。”苏清越对王丽娟说,“但我们会出具扣押清单,案件办结后,如果没有问题会归还。”
王丽娟点点头:“你们拿走吧。放在我这里,我也睡不着。”
工作人员开始清点、登记、封装证据。苏清越则走到窗边,给周维打电话。
“梁文斌控制住了吗?”
“控制住了,正在往留置点带。”周维的声音有些疲惫,“但他太镇定了,不像被抓,倒像来视察工作的。”
“他有恃无恐。”苏清越说,“可能觉得省里有人会保他,可能觉得我们不敢动他。但这次,他错了。”
“你那边怎么样?”
“拿到账本了,铁证。梁文斌受贿、泄露机密、干扰办案,证据确凿。”苏清越顿了顿,“还有一个发现——账本里提到,梁文斌背后可能还有人。”
“谁?”
“没说名字,但用了‘大老板’这个代号。从记录看,‘大老板’的级别比梁文斌更高,可能是省里甚至更高级别的领导。”
周维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案子,到底牵扯多深?”
“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苏清越看着窗外的夜色,“我们必须加快速度。梁文斌被抓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大老板’如果存在,一定会采取行动。”
“明白。我这边加快审讯,你那边固定证据。随时保持联系。”
挂断电话,苏清越回到书房。证据已经清点完毕,装了整整三个证据袋。
“王女士,这段时间请你不要离开东州,手机保持畅通,我们可能随时需要你配合。”她交代道,“另外,你和你儿子的安全,我们会安排人保护。如果发现任何异常,立即联系我们。”
王丽娟点点头,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苏清越问。
“苏常委,”王丽娟的声音有些颤抖,“立民他……他真的醒不过来了吗?”
这个问题很残忍,但苏清越必须说实话:“医生说可能性很小。即使醒了,也可能有严重的后遗症。”
王丽娟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那……那我能不能去陪陪他?我知道他做错了事,但……但他现在这样,我一个人守着这个空房子,害怕。”
苏清越的心软了一下:“明天吧。明天我安排人陪你去医院。但现在,你要先配合我们把证据处理好。这既是对组织负责,也是为赵立民争取一个从宽处理的机会。”
“我明白。谢谢您。”
离开王丽娟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城市霓虹闪烁,夜生活刚刚开始。但苏清越知道,对她来说,这个夜晚还很长。
车子驶向留置点。路上,她接到陆明书记的电话。
“清越同志,情况我都知道了。”陆明的声音很严肃,“梁文斌的事,我已经向省纪委主要领导汇报了。领导指示:第一,严格依法依规办理;第二,注意办案安全;第三,随时报告进展。”
“省纪委主要领导知道梁文斌有问题吗?”
“领导很震惊,但也很坚决。”陆明说,“领导说了,纪委不是法外之地,纪委干部更要带头遵纪守法。如果梁文斌确实有问题,必须严肃查处,绝不姑息。”
这个表态很重要,意味着省纪委高层支持查办此案。
“另外,”陆明补充道,“领导要求成立联合调查组,由省纪委牵头,市纪委配合。考虑到你对案情的熟悉,领导点名让你参加。”
“我?”
“对。明天上午,省纪委会派人来东州。你要做好准备,向联合调查组全面汇报案情。”
“明白。”
挂断电话,苏清越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省纪委介入,意味着案件升级了。但这是好事,有省纪委牵头,办案阻力会小很多,资源也会更丰富。
只是,她心里还有一个疑问:梁文斌背后的“大老板”,如果真的存在,会在省纪委的哪个层级?如果级别很高,联合调查组还能不能查下去?
这个疑问,她没有说出来,但像一块石头压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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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置点,特别审讯室。
梁文斌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杯热茶。他没有戴械具,没有被限制行动,甚至没有人看着他。这种待遇,是对他身份的尊重,也是对办案程序的遵守。
门开了,周维和老陈走进来。
“梁主任,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周维在他对面坐下。
梁文斌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没事,配合工作嘛。小周啊,你父亲身体怎么样?我好久没去看他了。”
他故意提起周维的父亲周怀远,这是在拉关系,也是在暗示——我和你家有交情,你别太过分。
周维不为所动:“谢谢梁主任关心,我爸身体很好。咱们先谈正事吧。”
“好,谈正事。”梁文斌放下茶杯,“你们找我来,到底想问什么?我这一路上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
“梁主任认识赵立民吗?”
“认识啊,老熟人了。”梁文斌很坦然,“他在云湖法院时,我们在业务上有联系。后来他调到司法局,联系就少了。”
“仅仅是业务联系?”
“对啊。我是省纪委的,他是地方法院的,能有什么别的联系?”梁文斌笑了笑,“小周啊,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干我们这行的,最容易被别人造谣。有些人自己出了问题,就喜欢乱咬人,你可不能轻信。”
这番话很有水平,既否认了问题,又把矛头指向“乱咬人”的赵立民。
周维没有接话,而是拿出一份银行流水复印件:“梁主任,这张银行卡是您妻子外甥女的吧?从2017年到2021年,这个账户收到了十七笔转账,总计五百二十万元。汇款方是赵立民妻子的表弟。您怎么解释?”
梁文斌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这个我不清楚。我妻子的亲戚,我管不了那么多。可能是他们之间有经济往来吧。”
“每笔转账后不久,您的妻子就会购买房产或进行其他大额消费。这也是巧合?”
“我妻子的事,我更不清楚了。”梁文斌两手一摊,“我们家是各管各的账,她花她的钱,我花我的钱。她哪来的钱,我不过问。”
推得干干净净,把所有问题都推到家人身上。这是腐败分子常用的套路——自己干干净净,家人盆满钵满。
周维继续出示证据:“梁主任,赵立民那里有一本账本,详细记录了您和他之间的‘交易’。比如2018年9月,您向他透露省纪委的巡查计划,收受三十万信息费。有这回事吗?”
梁文斌终于笑不出来了。他盯着那份账本照片看了很久,才说:“这是伪造的。赵立民自己想脱罪,就伪造证据诬陷我。这种把戏,我见得多了。”
“那这些录音呢?”周维播放了一段录音,正是赵立民和“上面人”的对话。
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录音笔里传出来,梁文斌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的手在桌子下面握紧,但表面上还是很镇定:“录音可以剪辑,可以伪造。现在技术这么发达,什么做不出来?”
“技术处做过鉴定,录音没有剪辑痕迹,声纹比对也确认是您的声音。”
“那也可能是别人模仿的。”梁文斌还在挣扎,“我作为纪委干部,得罪的人很多。有人想陷害我,完全可能。”
审讯陷入僵局。梁文斌是老纪检,太熟悉办案套路了。他知道什么能认,什么不能认;知道怎么回答问题,怎么规避风险。
周维知道,短时间内很难突破。他合上卷宗:“梁主任,今天先到这里。您在这里休息,有什么需要就跟工作人员说。”
“我要打电话。”梁文斌说,“按照程序,我有权利通知单位和家人。”
“可以,但要在我们监督下进行。”
“没问题。”
梁文斌被带到另一个房间,那里有电话。在工作人员的监督下,他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老刘啊,我梁文斌。我在东州这边有点事,要配合调查几天。工作上的事,你先处理着……对,可能回不去……没事,就是配合调查,别担心。”
电话打得很简短,内容也很正常。但周维注意到,梁文斌拨的号码不是省纪委办公室,也不是家里,而是一个手机号。通话时,他的眼神有些闪烁。
这个“老刘”,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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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点,苏清越回到留置点。
周维向她汇报了审讯情况:“梁文斌很老练,所有问题都推得干干净净。但他打电话时,有些异常。”
“电话打给谁的?”
“一个叫‘老刘’的人。我们查了这个号码,机主叫刘志远,是省发改委的副主任。”
省发改委副主任……苏清越想起声纹比对时,系统给出的三个可能匹配对象,其中一个就是省发改委的刘副主任。
“刘志远和梁文斌是什么关系?”
“还在查。但从现有信息看,两人是大学同学,后来又同在省直机关工作,关系一直很好。”
大学同学,省直机关,关系很好……这些信息串联起来,指向一种可能:刘志远就是梁文斌背后的“大老板”,或者至少是其中之一。
“梁文斌打电话说了什么?”
“就说在东州配合调查,让‘老刘’帮忙处理工作。但语气很隐晦,像是暗语。”
苏清越沉思片刻:“这个刘志远,可能要动一动了。但他是省管干部,我们动不了。”
“省纪委可以动。”周维说,“明天联合调查组来了,我们可以把这个线索报上去。”
“只能这样了。”
正说着,苏清越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为省城。
她犹豫了一下,接起来:“喂?”
“是苏清越同志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的男声,“我是省纪委办公厅的李秘书。领导让我通知你,明天上午九点,联合调查组在东州市纪委召开第一次会议,请你准时参加。”
“好的,我一定准时到。”
“另外,”李秘书顿了顿,“领导特别交代,让你把案件的所有材料都带上,包括最新的进展和发现。联合调查组要全面掌握情况。”
“明白。”
挂断电话,苏清越和周维对视一眼。
省纪委办公厅直接打电话,这说明省纪委高层对这个案子高度重视。但“全面掌握情况”这个要求,也意味着——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要在上级的监督下进行。
这既是保护,也是约束。
“休息吧。”周维说,“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苏清越点点头,但没有离开。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心里反复思考着案件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
梁文斌,刘志远,还有那个神秘的“大老板”……这张网到底有多大?她能不能撕开?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医院打来的。
“苏常委,刘玉芬老人醒了,她说想见您。”
醒了吗?
苏清越的心猛地一跳:“我马上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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