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若悬河,舌灿莲花;石人点头,草木会意。
桑维翰向契丹国主说罢就中利害,跪于帐前,自旦至暮,涕泣以争。
那契丹国中众臣受不住他这一日连说带哭,亦为其美言说话,向天子进言起兵,建议相助石敬瑭灭唐立国,顺便除了赵德钧,他那些礼物珍宝,自然亦不用归还。
耶律德光终被桑维翰感动,亦为之心酸流涕,又见满朝文武皆向着石敬瑭说话,于是乃命接了桑维翰国书合约,并复命桑维翰签了花押,用了石敬瑭私印,留存档案。
三日之后,契丹国主亲率国内五万精骑,南出山海关,随桑维翰一行直向太原进发。
不一日,契丹大军来至晋阳城外。
来得早不如来的巧,此时正逢石敬瑭离了三关回至河东,后唐朝廷已派大军十万北上,将晋阳重重围定,攻打十数日,堪堪城危。
耶律德光见状,便命离城十里扎下营寨,夜间派出悍将韩光,荡开唐营,将桑维翰送进城去,与城内石敬瑭约会夹击。
唐军出其不意,终被韩光冲透连营,保着桑维翰杀至城下。
石敬瑭派刘知远接进城去,设宴庆贺援兵终至,并谢韩光高谊,厚加奉赠。
唐军领兵大帅,正是威名赫赫大将高行周,现任潞州节度使。
字幕:高行周,字尚质,妫州怀戎人,顺州刺史高思继之子,将门之后,武艺绝伦。
高行周当夜闻报说有人闯营进城,便知是契丹援兵到来,遂命一面攻城不辍,一面分兵向外,来日迎敌。
次日侵早,三通鼓罢,高行周命上将符彦卿率兵出营,前来契丹营前叫战。
耶律德光引军营外列阵,在马上见对面唐营军势整壮,知道不可力敌,便点首唤过两员番将,却是前军牙督耶律佐、耶律佑,低声吩咐如此如此,二将得令引兵而去。
复命前锋大将伽离陀出马,与唐将对阵,许败不许胜,引唐军进入埋伏,一战而擒。
伽离陀心中不乐,但天子既有严命,不敢不从,于是上前迎战符彦卿,只战了十余合,便假作气力不加,引兵退却。
符彦卿不知是计,一心抢功,遂挥军追下,契丹兵大败。
番主耶律德光也引中军,向西面退败。高行周在中军看清对方旗号,知是契丹主将,急命部下两员上将张敬达、杨光远,率轻骑到西边列阵拦截,自己却来接应符彦卿。
符彦卿立功心切,不曾留意地理,直追杀伽离陀十余里。只听杀声大起,已落入耶律佐兄弟埋伏,一时阵角大乱。
主帅高行周从后面杀到,与符彦卿合力外冲,便如两只猛虎,契丹兵挡之不住。
正在此时,却听身后一声大喝,契丹先锋大将伽离陀杀回。高行周只得奋力接战,符彦卿为耶律兄弟伏兵截断,与高行周首尾不能相顾。此时张敬达、杨光远亦被契丹主耶律德光击溃,石敬瑭亦率契丹悍将韩光,及刘知远等一班部将自城中杀出,与契丹兵两面夹击。
于是唐军大败,四散奔逃,高行周喝止不住。
耶律德光与石敬瑭合兵追击,唐军向南狂奔,沿途丢弃兵仗如山,斩首数万级之众。
晋阳军与契丹军直追出五十余里,眼见天色已晚,乃收兵不追。契丹主引兵归虎北口扎住营寨,晋阳军在其南五里扎营,以为翼护之意。
晋阳军获得唐朝降兵二千余人,刘知远劝石敬瑭尽坑杀之。
是夕石敬瑭出见契丹主耶律德光,大礼参拜:多感大人军马相助,无以可报。
契丹主笑慰道:你我既为父子,当得相助,以共成大事!
石敬瑭此时比契丹主年长整整十岁,闻听此言,老脸红白不定,当下辞别回营。
歇兵二日,契丹国主命令石敬瑭引本部军为先锋,更亲率大军后继,南下上党。说不得大军到处,势如破竹,一攻而克。
石敬瑭见连连取胜,以为兵贵神速,于是留子石重贵镇守上党,复命赵莹为先锋,刘知远为副将,约会契丹大军依期而进,南下洛阳。
契丹主耶律德光见唐军不堪一击,野心大起,欲趁此夺取中原花花江山,便命在上党歇兵十日,复遣使快马归国,又调五万大兵前来助战。
十日之后,大将慕容韬率五万契丹大军来至,参见主公。
耶律德光大喜,即命伽离陀仍为先锋,慕容韬管领中军合后,约会石敬瑭晋阳军水陆并进。不则一日,前军至于陕州,就城下扎营。
早有守军探马报进城去,禀告主将张雄、韩虎。
韩虎闻报,遂与张雄说道:将军且自守关,待兄弟出城先走一遭,与那石敬瑭见阵。
于是披挂上马,领兵出关。两军对垒,石敬瑭亲自出马,比及交手三合,便将韩虎一枪戮于下马,当即身死。
唐军回身便逃,未及入城,晋阳众将及伽离陀已随后而至,乘势杀进城来。
张雄在城上早见韩虎失手,急寻一匹快马自东门出关,一溜烟跑进京城长安。因在黄门引导下进朝阳殿,望驾叩头:三关反了石敬瑭,在晋阳城外杀败高行周及张敬达,复引契丹十万人马杀到陕州。韩虎战死,臣只身杀透重围来求救兵,契丹大军随后便到京城也。
唐帝闻奏大惊,急问左右文武:石敬瑭叛军将入京城,何以退之?
此时朝中已无上将,众臣尽皆默然。
李从珂看见宰相卢文纪肃立班首,不由怒火三丈,骂道:公为太平宰相,平素清谈才冠天下,却从未提出有益军国大事条陈者。如今贼寇至矣,便宁如此钳口不言耶!
卢文纪闻责,尚自不服,抗声辩解:我等宰臣每隔五日进宫,问候陛下起居平安,复与文武两班官员列队觐见,时间短暂,不能畅所欲言。虽有例行奏对,但满眼都是侍卫,即有浅见,慑于陛下威势,亦不敢当众提出。请陛下恢复前代延英殿奏事制度,只许宰相及机要重臣侍候,方有裨益焉耳。
众臣听他顾左右而言他,不由嘘声一片,嗤笑盈耳。
李从珂闻奏,虽然怒火冲天,但总不能将当朝宰相推出砍头,只能恨恨嘿然。
太常丞史在德性情疏狂直率,见天子怒发如此,乃上前奏道:今朝廷用人,皆乃是滥竽充数,历朝无如今日之甚。号称将领,并无军事常识,虽戎装持戈,一遇强敌便只知丢盔卸甲,败则背弃部属,先行逃走。号称文官,则无才学,反而品德恶劣,唯财货是敛。当问其政事,便一无所知,一语皆无,只知目瞪口呆。便是写篇奏疏,亦不得不倩人代笔,此正所谓虚职费财者也。今陛下维新中兴,欲图大事,正是改革弊政之机,臣谓军中凡穿铠甲将校,宜令本军大将逐个考较武艺,讯问兵法谋略。居低位而有将才者擢升,居高位而无将才者则降黜。至于文官,则由皇上亲自出题,命中书令或宰相当面考试。居下位而有大才者,擢升高官,居上位而无大才者,则驱逐出朝可也。
一番言语即出,满殿众官低头,顿时鸦雀无声。
李从珂:贤卿高论,怎不早说?如今我那御妹夫石郎,便要坐在寡人此位矣。
史在德:这殿上平日都是宰相议论之所,微臣并无资格说话,故今日借机一论。某是先发牢骚,后献微策。敌今兵临城下,陛下何不调大将军赵延寿御敌?
唐天子闻奏大喜,便欲准奏下诏。
宰相卢文纪及补阙刘涛、杨昭俭等此时已回过神来,不由皆都怒不可遏。并不顾史在德推荐何人领兵御敌,只恨他骂得自己不堪。
遂一致出班奏本,高声要求:史在德竟敢信口雌黄,侮骂朝廷重臣,是可忍孰不可忍!请陛下即刻降诏,将此贼严厉惩罚,夷其三族,至不济亦应弃市示众,以儆效尤者。
李从珂当时便如听了个天大笑话,竟气得难发一言,只得仰天长笑。卢文纪等被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遂立时止声。
天子笑罢,对翰林学士马胤孙说道:寡人刚刚登极治国,常慕太宗贞观之时,自应大开言论之途,从谏如流才是。若百官中因提意见而被定罪,其后还有谁再敢说话?天下宁有如此宰相,逼令天子杀其谏臣耶!卿承朕意,当即草诏!
马胤领旨,当下一挥而就。末帝便令承旨官当众宣诏:昔魏徵请太宗奖赏皇甫德参,今刘涛等却命朕处罚史在德。其事无异,奖惩不同则何?史在德世之忠良,罚其者谁?
诏书宣罢,众臣默然。史在德跪地谢恩,卢文纪、刘涛等则低头入裆,战悚不已。
李从珂至此,终舒一口恶气。遂立即下诏,急调洛阳步骑禁军三万兵到河阳布防,又派忠武节度使赵延寿,率本部忠武军二万,赶赴陕州御敌。
字幕:赵延寿本名刘延寿,镇州人,少年从军,为卢龙节度使赵德钧收为养子。
因其不但能征惯战,且生得一副绝美容貌,又好书史,便为明宗李嗣源所喜,以爱女兴平公主嫁之,为汴州司马,驸马都尉。累迁河阳、宋州节度使,入朝充宣徽使,迁枢密使,加同平章事;出为宣武、忠武两镇节度使。与石敬瑭皆乃唐明宗女婿,是为连襟之亲。
赵延寿领了圣旨,不敢耽延,遂请天使回京,自引部军二万向陕州进发,并遣使寄书养父赵德钧,以通声息,相互呼应救援。
此时高行周与张敬达退至晋安寨,一面整修战备,一面遣使向京师告急。
河东兵与契丹兵会合围攻晋安寨,于寨南布设重围,连营绵延百余里、厚达五十里,将唐军围的水泄不通,阻断南归洛阳之路。
张敬达等虽然尚有五万军马,却无法突破对方铜墙铁壁,形成坐困待援之态。
唐末帝收到高行周、张敬达告急,复派卢龙节度使北平王赵德钧、天雄节度使范延光及忠正军节度使符彦饶,三路兵出,火速增援晋安寨。
赵德钧接到天子诏书及养子私书,便起幽州之兵西来,至河东救援高行周及张敬达。范延光及符彦饶也分别领兵起行,约定到晋安寨会集。
画外音:赵德钧节度卢龙,驻守幽州十数年,将幽州治理得井井有条,为后唐有效防御契丹攻击,亦可谓劳苦功高。但因与石敬瑭有隙,故亦勾结契丹,不料反被桑维翰所破。此时既奉诏旨出兵,因思正是百年不遇良机,遂一面慢慢行军,一面于途中上表朝廷,奏请天子任命养子赵延寿为镇州节度使,以加强自己势力;并称幽州军兵力单薄,须以泽潞之兵合入麾下,并力抗敌,实欲借机吞并潞州兵马。
奏疏发出,不待朝廷回复下达,便率大军转往潞州而来,兵至乱柳。
天雄军节度使范延光正领兵二万屯于辽州,赵德钧又发檄令,请合并魏博兵马,统归于中军指挥。范延光知其心怀叵测,回书借口拒绝合兵,赵德钧不悦。
赵延寿领二万河阳兵赴敌,因孤军势弱,连战不胜。只得率部辗转潞州,与义父汇合,将二万兵马全部并入赵德钧之下。
赵德钧军势大盛,移师祁县团柏谷,再次按兵不动,一月有余。
当时契丹全军辎重屯于虎北口,伸手可得,赵延寿屡次请求夺来以资军用,并绝契丹大军粮草,赵德钧却正欲养敌自重,故此坚执不允。
此时张敬达等五万唐军被困晋安寨,便如嗷嗷待哺婴儿,距离团柏谷不过百里之遥。
赵德钧只因吞并魏博兵马图谋未成,故此不闻不问,只待天子回复自己所请,彼时方才进兵,建立不世奇功。
信使历史千辛万苦,终至洛阳,将赵德钧奏章呈递天子。
唐末帝李从珂览赵德钧所奏,见是趁机要胁,不由勃然大怒,立即派人通知范延光,需小心防备赵德钧,并命赵延寿马上进兵。
赵德钧见天子不允,愈加止兵不前,亦不令义子出兵。
此时赵延寿二万兵已全归义父掌握,自己便欲报效朝廷,也不能自主。
晋安寨中,五万唐军已被困半年之久,营内粮草已绝。高行周等命先以战马为食,其后瘦弱战马将近吃完,眺望救兵不至。
高行周及符彦卿分别欲率骑兵突围,但数次均未成功。
唐军自夏初被围,此时天寒地冻,谷中各雪盈尺,三军衣单无棉,遂冻死数千之众,余者亦难以持戈握戟。
部将杨光远、安审琦见援军迟迟不至,便劝总督军使张敬达投降契丹。张敬达断然拒绝,并厉加斥责,二将于是谢罪,悻悻而退。
高行周闻说此事,知道二将已起反意,遂暗中派人保护张敬达。反被张敬达误会,以为是在监视自己,甚至当众责难,高行周只得将护卫撤回。
闰十一月二十六日晨,杨光远乘例行点卯,高行周、符彦卿二将未至之际,乃刺杀张敬达于帐中,随即哄变,率众投降契丹。
高行周及符彦卿闻变,只得趁乱拼力杀出。兵败不敢回洛阳,只得率残部逃入山中。
耶律德光大喜受降,检点唐营辎重,见寨中尚有五千马匹,五万副铠仗,军力尚存。
大军覆亡,谍报京师。
唐帝闻报杨光远率领唐军投降契丹,五万大军就此覆没,愈加怒火三丈,转恨援军按兵不动,便下诏剥夺赵德钧本兼各职,宣布幽州军及赵延寿部下忠武军为叛军。
赵德钧养寇自重之计完全破败,并吞魏博及潞州兵马梦想亦成泡影,于是走投无路,只得攻占潞州一座空城,权做容身之地,再作打算。
由是将士失望,大多离散。潞州并无军粮,以供大军固守。
赵德钧无奈,只得与义子商议,遣使请降契丹。
于是四路大军皆败,唐军兵力不足,草粮皆空。
唐末帝万般无奈,遂下诏搜括天下将吏及民间马匹,又发民夫为兵,命令每七户出一名征夫,自备器甲,称为义军,共得马匹二千,兵卒五千人。
寥寥数千兵马,于征讨无补,民间却大为困扰,更速其败。
十一月,彰武节度使杨汉章欲率本部勤王。当地豪强刘景岩乘机煽动众兵,杀害主帅杨汉章,自己称为彰武军留后。杨汉章死,由是天下再无勤王之兵。
晋安寨唐军主力既已覆没,石敬瑭便与契丹合兵一处,杀向洛阳。
京师百姓纷纷出逃,躲进豫西山中。末帝李从珂重披盔甲亲自出征,亦遭连败,终带残兵退守河阳,重新布防。
诸将奏道:契丹大军将至,河水又浅,人心离散,此处不可久守矣!
末帝无奈,下令拆毁河阳桥以阻契丹骑兵,自回洛阳收拾细软,准备逃窜。
石敬瑭率兵一路赶杀,唐军诸将纷纷率军投降,甚至为石敬瑭准备渡河舟楫,致使黄河防线不战自溃。石敬瑭与契丹大军顺利南下,进逼京师洛阳。
李从珂于是志气消沉,昼夜饮酒悲歌,不复再领兵出战。
字幕:西元九三六年。唐末帝清泰三年,十一月。
辽太宗耶律德光于柳林册封石敬瑭为皇帝,改元天福,国号晋,自解衣冠授之。石敬瑭既登帝位,乃依前约,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哪十六州?分别乃是:
幽州(北京),蓟州(天津蓟县),瀛州(河间),莫州(河北任丘),涿州(涿县),檀州(密云),顺州(顺义),新州(河北涿鹿),妫州(怀来),儒州(延庆),武州(宣化),蔚州(灵丘),云州(大同),应州(应县),寰州(朔县),朔州(朔县)。
除割让十六州外,又称辽帝耶律德光为父,每年进奉帛三十万匹。
历史真相:奉帛事小,失土事大。石敬瑭割让幽云十六州之举,不仅失去大片领土,且使契丹轻易占领长城要隘,此后便可长驱直入中原,再无天然屏障。以至两宋北边不守,便为三百年大患。其实契丹所得幽燕之地,直有二十州之多。唐明宗时便已失平州,宁、营二州则在唐灭后梁时便被契丹夺取,此后易州也被契丹占领。契丹主耶律德光既取燕云十六州,便改幽州为南京,云州为西京,自此将燕云十六州作为南下基地。
石敬瑭既自立为帝,乃依照契丹主建议,封桑维翰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兼权知枢密使事,又任翰林学士。
桑维翰身兼宰相、枢密院、翰林学士三大要职,遂为后晋王朝股肱之臣。
又封降将杨光远检校太尉,充宣武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判六军诸卫事。杨光远虽受重职,但在石敬瑭面前时常悒然不乐。
石敬瑭以为其有不足之愤,遂密遣近臣前往营中讯问。杨光远故作大惧,乃附奏疏,请近臣回报晋帝:臣乃败兵降卒,今蒙陛下恩典贵为将相,岂敢心有不足?但以张生铁为国捐躯死得其所,臣弗如之,衷心内愧,是以不乐。
彼所说张生铁,乃是张敬达小名。
晋高祖石敬瑭览其此疏,不由连连赞叹,向部下诸将宣示并赞道:为杨光远在满朝唐臣之中,是为忠纯之最者也。
其实杨光远深知晋帝喜好忠臣脾性,故为其言,以邀高祖石敬瑭之重信罢了。此人非但弑杀主将卖敌求荣,生性狠毒名见一斑,而且奸狡如此。
于是晋主发兵,与契丹兵大举南下。前锋大将刘知远夺了河阳,直抵洛阳。
当时周回四绕,水泄不通,满城军民心寒胆裂,并无一将出敌,日夜惊惶,号哭震天。李从珂再聚文武商议退兵之策,满朝文武尽皆不语。
惟宰相冯道出班启奏:陛下当初轻信张娘娘之言,生此祸端。今放眼朝中,那个是石敬瑭敌手?为今之计,陛下莫若求和,重赐金帛,高升厚爵,方解此祸。
末帝慌张,只得依冯道之言,差吏部尚书李安祥奉敕书一道,金银各十车,彩缎十车,出城来到石敬瑭营外伺候。
石敬瑭传令入见,李安祥徐步入帐,洋洋说道:天子闻驸马兵至,特差下官赉敕一道,封明公自立河东,劳军金帛三十车,请明公免动干戈,以安生灵。
石敬瑭:皇上不念骨肉之情,囚禁永宁公主,听信张后之言,自弃天下藩镇。陛下如要我休兵息马,则需献出张后,明正其罪,即允其和。如有不然,杀进城中,寸草不留。
李安祥听罢,知道再说无用,遂不敢开言,即带原物回城,将石敬瑭言语奏知。
西元九三六年,后唐清泰三年,后晋天福元年,闰十一月,二十六日。
唐末帝李从珂见大势已去,乃同文武到东门城顶敌楼上,令呼石敬瑭说话。
石敬瑭闻唐帝宣召,领兵到东门城下,立地仰见。
末帝在城楼上问道:石驸马,朕未曾负卿,卿如何相逼之甚?
石敬瑭奏道:臣亦不敢负陛下,只献出张后以正国法,臣即退兵。
李从珂在城楼上哈哈大笑,说道:你为称帝蓄谋已久,竟不惜称契丹胡虏为父,以为儿皇帝,天下哪个不知?今竟以为朕之御妹,报冷宫囚禁小恨为由自辩,是欺鬼乎!朕今日既死,亦为中原天子,不似你这沙陀逆贼,华夏篡臣也。
于是笑声不绝,身带传国玉玺,与曹太后、刘皇后及太子李重美等登上玄武楼,命侍从堆柴举火,自焚而死。
由此后唐遂亡,共传二世四帝,国祚一十四年。
李从珂死后并无谥号及庙号,史家称为末帝或废帝。传国玉玺就此遗失,不知所踪。
石敬瑭引军入城,登朝阳殿,接受百官朝贺,建立晋朝,史称晋高祖。命人收敛李从珂遗骨,葬于徽陵以南。契丹主耶律德光观毕石敬瑭朝贺大礼,乃引军班师回归皇都上京。
十二月初,契丹大军回途路过潞州,赵德钧与赵延寿父子献城出降。
耶律德光准受其降,但见其部军中有“银鞍契丹军”,乃是由三千契丹降卒所建,不由深为恼恨,即命全部杀之,埋入一个大坑之内,尸骨不得终还辽东。
赵钧德见辽主对待本族降卒如此,不禁又愧复悔,与义子赵延寿相对无言。
耶律德光对其父子倒也算得十分客气,命令以铁索锁了,戴上行枷,随大军战俘一样待遇,押送回国。
赵德钧到上京,献上所有财产乞命,却深遭述律太后奚落,不胜羞惭,逾年而卒。
安远节度使卢文进却与赵德钧相反,六年前便自契丹回奔后唐。此时唐亡,因见石敬瑭系契丹之主所立,便于十二月尽杀行军司马、节度副使等人,率部渡淮奔吴,以示与契丹不共戴天,复为吴国宣润节度使,以至终老。
后晋天福二年,晋帝移车驾入汴州为都,翌年升汴州为东京开封府。
此后高行周、符彦饶、符彦卿、范延光陆续归降。
石敬瑭大喜,皆予以重任:升高行周潞州节度使,授同平章事,以使相身份归藩;符彦饶为滑州节度使,累官至检校太傅;符彦卿任同州节度使,范延光封临清王。
同年,符彦饶为部下所逼起兵叛乱被杀,胞弟符彦卿上表待罪,请求辞职归乡,石敬瑭并未加以责罚。八月,符彦卿献“助国银”一千两,因而复受重用,担任左羽林统军,又兼领右羽林,之后改授鄜延节度使。
当时晋朝新得天下,藩镇多未服从,民间贫穷,但契丹贪求无厌。于是举国汹汹,皆谓晋帝石敬瑭卖国,甚为世人不耻。
临清王范延光复为天雄军节度使,镇守邺都重镇,兵多将广。
一日昼眠,忽梦一条大蛇由自己脐中钻入肚腹,已钻入一半,却被自己掣出扔于地下,复钻入墙洞不见。醒来之后,心甚不安,遂将门下术士张生请至,问以吉凶。
张生连声称赞道:蛇者,龙类也。入于腹内,乃是欲为王者之兆也。
范延光素以张生为神,常置门下为客。又因其言多中,此番梦蛇入腹,闻此如此析解,遂亦深信不疑,由是颇畜异志。
张生见临清王反志已萌,乃献计道:明公若要成就大事,一人独力不可,须招揽人才,遍邀天下豪杰以为同盟,共同为之方可。某闻今有镇州留后秘琼,乃平山人也,其父名唤秘遇,以善于骑射历任本军偏校,累官至庆州刺史。秘琼而今在镇州拥有三万精兵,实力非同小可;且其府中所藏资财无数,可充军饷。若得此人为助,明公大事可成,霸业就矣。
范延光奇道:天下诸镇之侯,我无有不熟知者。秘琼只是一镇留后,非久为节度镇使,何来雄兵厚资?
张生笑道:明公有所不知,这秘琼亦是个深藏不露的凶狠角色,名为官将,实为强盗,因而暗自发迹,世人不晓。此人大王不知犹可,成德军节度使董温琪者,明公可识得么?
范延光答道:同为一镇节度,如何不识?前番在契丹南下之时,董温琪不是被耶律德光掳到辽东去了么?
张生答道:正是。秘琼颇具勇力智谋,便在董温琪帐下,任衙内指挥使。当董温琪为契丹所虏,秘琼趁乱躲于城外山中,待契丹兵去后,复还城内,悉杀董温琪家族老少,皆埋于一穴之中,手段着实狠辣。因而尽取董温琪所藏家赀,所得巨万,又收其部众三万人,皆归于自己帐下,由此据住镇州称雄。只因其未受朝廷敕封,殿下是以不知。
临清王闻言沉吟:原来如此。只是我与秘琼并无交情,如何得其相助?
张生毛遂自荐道:若蒙明公不弃,我便替明公到镇州走上一遭,说他来降。
范延光大喜:如此,便请先生休辞劳苦,为某去干办这桩大事,蒙情不尽。
又命就府库中罗致一车重礼,再派一百精兵,与张生同去。张生欣然领命而往,去得麻利,回来的快当,次日便即回到邺都,回复临清王道:叵耐那贼自负财厚,看不上明公这一车珠宝,且口出不逊之言,将某无礼赶回。
临清王不悦道:事说不成,反被此贼耻笑,亦为小可;只是我计已泄,倘为朝廷得知,岂非引火烧身?
张生答道:此贼若是痛快应允,倒是明公对头。天幸此贼不允,是其自取灭亡,以资明公成事也。
临清王:此话怎讲?
张生:我已打听备细清楚,晋天子驾坐汴州,方以安重荣代为镇州节度使,授任秘琼为齐州防御使。因那安重荣与蕃帅赵思温引大军同行前来接管镇州,着秘琼即日离镇就任,此贼不敢违旨,便就在这几日启程。自镇州到那济州,邺都乃是其必经之路。待其橐其赀装,道出于魏,明公只需派二百精卒扮作强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则神鬼不觉,巨万金银珠宝,皆为明公所有矣。
临清王闻言大喜:先生高才,真有鬼神莫测之机!
于是点首唤过心腹家将范冲,命其带二百家兵扮作强盗,埋伏于境上要路两侧,如此而行,范冲领命而去。
三日之后,范冲领兵而回,大车小辆,足足押回三十余车,尽为黄白之物,价值何止亿万。临清王大喜,便问此去备细。
范冲答道:秘琼因为随带重资,故此白日不敢行路。某在林中等了两日,此贼方于夜间来到,被某杀之夏津,随行二百脚夫也全部灭口,悉取其赀货而回,并无一个知道。
临清王闻言大悦,乃重赏范冲与张生,将那三十车金银分藏于各库,故作若无其事。
再三日之后,戍逻者发现林中二百余具尸首,由此案发,呈报西京洛阳。
晋帝石敬瑭大惊,因此事发生于邺城边境,由是疑是临清王范延光所为,乃驾幸汴州,一边严令临清州彻查此案,一面调集军队,待案情水落石出之时发兵平乱。
天福二年六月,范延光见案情渐露,难以遮掩,遂被迫造反。遂遣部下牙将孙锐、澶州刺史冯晖,领兵二万前拒黎阳,掠夺滑、卫二州。
晋高祖闻说范延光起兵造反,不由大怒道:此真是作贼心虚,不打自招。
又闻范延光用孙锐为将,复又笑道:我虽不武,然尝从明宗攻取天下,攻坚破强多矣。范延光亦非我之敌手,况孙锐等儿戏之辈?看来我亦无需亲征,便可轻取孺子!
乃命杨光远为招讨使,引兵自滑州渡胡梁攻之。
且说邺都天雄军牙将孙锐,本就轻脱无谋,行兵之际尚以娼女十余名自随,于路张盖操扇,酣歌饮食自若。
军士苦于酷暑大热,皆不为其用命,于路逃散无数。
杨光远命部将伏于小路,擒得孙锐细作间谍,稍加刑讯,便将孙锐行军计划和盘托出。杨光远遂分兵派将布下埋伏,以轻骑引诱孙锐渡河,半济而击之。
孙锐大败,部兵多半落入黄河溺死。孙锐与冯晖退走逃入魏州,闭门高壁不复敢出。
范延光起初并无必反之意,只不过受不得三十车金宝诱惑,又复被张生及部将劝诱,这才逼反。及至孙锐大败,范延光便又大悔,遂遣牙将王知新赍表至汴梁,要求认罪归降。
晋高祖怒而不见,却也不放王知新回去,诏命归属武德司任职。
范延光大惧,复又遣使至杨光远大营,求其附表天子再次请降。杨光远知道天子盛怒,恐受其连累而不予上报,反而引军攻打,范延光只得添兵坚守。
杨光远奏请晋帝,复以箭书二百封射入城中,以天子明诏宣布,悉赦魏人附逆之罪,重金召募能斩范延光首级献城者,便以节度使重职任之。
然而魏人皆保范延光,竟无贪赏反叛之人。
魏州向来是五代重镇,城坚濠深,攻之难下,乃逾年不克,晋军师老粮匮。最终朝中大臣宗正丞石帛上书极谏,请赦范延光之罪,并愿以单车入城说其归降朝廷。
高祖石敬瑭此时亦自悔悟,便准石帛之奏,使谒者入魏州特赦范延光,招喻其降。
范延光此时亦是精疲力竭,将所掳秘琼三十车金宝尽用于军饷,一文不剩;反倒搭上自己十数年来积蓄,自恨得不偿失,乃自缚至京面圣归降。
石敬瑭果赦其罪,又册封为东平郡王、天平军节度使,赐免死铁券。
范延光因自惭请退,以太子太师致,闲居于东京汴梁。
其后过了岁馀,天子使宣徽使刘处让载酒,夜拜范延光府第。范延光受宠若惊,尽出家中所有以待,席间饮酒情热,涕泗横流。
刘处让见此,便对其说道:皇上遣某来见郡王之时,适有契丹使节至朝。其使转告北朝皇帝诏旨,询问去岁魏博反臣何在,恐晋帝不能复制,当锁拿至辽东上京,免为中国后患。因事关郡王生死,某不敢不以实相告,望大王早为之计。
范延光闻之,手足无措,莫知所为。
刘处让又道:大王若依某计,不如迁至洛阳闲居,以避契丹使者,不亦可乎?
范延光答道:杨光远留守河南,此人与我有仇,安能相容?我有田宅皆在河阳,欲往彼处以养终年,不知可乎?
刘处让见计得售,当即许诺:殿下只要离开汴梁便可,我当奏请天子,满足郡王心愿。
过数日圣旨颁下,允准东平郡王离京返乡。范延光乃挈其资帑还归河阳。
河南都招讨杨光远见其赀货众多,遂上奏天子:范延光乃反覆奸臣,若不图之,其非北走契胡,则必南走吴越,请拘之洛阳囚禁,以免后患。
高祖犹豫未决,不及答复。杨光远乃遣子杨承勋以兵拦路,胁迫范延光自裁。
范延光大惊道:天子赐我铁券,许之不死,何得及此?
杨承勋乃命壮士驱之上马,行至浮桥,推堕水中溺死,因尽取其赀宝,又以范延光惧罪投水自死上奏。
高祖会意不问,追赠太傅,诏许归葬相州。
范延光下葬之后,忽起狂风暴雨,其墓辄崩,破其棺椁,头颅尸首皆碎。世人皆谓,这是当初伏杀秘琼,取其赀财果报。
杨光远被晋高祖授为魏博行府节度使,兵权在手,又见杀了范延光,朝廷并不过问,便以为高祖惧怕自己,便稍干预朝政,或者抗奏,以试探天子态度。
晋高祖对其此举,亦每曲从。复诏以其子杨承祚尚长安公主,次子杨承信授以厚爵。杨氏一门恩渥殊等,便为当时朝臣之冠。
桑维翰时为枢密使,往往上表弹射其不法之事,杨光远心中衔恨,便进京面奏皇帝,弹劾桑维翰擅权揽政。
高祖石敬瑭以杨光远方有功于国,便只得做个和事佬,乃命桑维翰出镇相州,使杨光远为西京洛阳留守,兼镇河阳,但亦借此升官封爵之机,罢其兵权。
杨光远由此怨望朝廷,潜贮异志,多以珍玩珠宝供奉契丹国主,倾诉自己委屈;又私养部曲千余人,挠法犯禁,河洛之人恒如备盗,以防杨氏。
高祖闻之,寻册拜杨光远为太尉、兼中书令,更夺其封地,及部曲之兵。
杨光远逾岁入觐,高祖置酒相待,命教坊伶人以杨光远暴敛重赋之事编成戏文,当场表演,观其态度。杨光远竟殊无惭色,嘻笑如恒。高祖震惊其脸皮之厚,于是当场以大功未赏为由,命赐其部将各与一郡为守,又为刺史者数人,以削其势。(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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