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在李正华说出最后一句话的瞬间，彻底凝固了。
酒楼里落针可闻。
那几个原本还在埋头扒饭的客人，此刻连筷子都停在了半空，大气不敢喘一口，脸上写满了惊恐。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温和本分的酒楼掌柜，竟然敢用如此强硬的态度，去顶撞这几个一看就不好惹的煞神！
独眼龙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地消失了。
他那只独眼里，原本的戏谑和轻蔑，迅速被杀意所取代。
他身后的四个壮汉，也同时向前踏了一步，五股凶悍的气息，如同五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向李正华。
“你说什么？”独眼龙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了整个酒楼。
李正勇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他紧咬着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握着斧头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只要大哥一个眼神，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和这帮人拼个你死我活。
赵慧娘和吴氏、孙氏等人，更是吓得脸色惨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李正华，却依旧站得笔直，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迎着独眼龙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说，你这个‘平安’，我买不起，也不想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独眼龙和他身后的几个壮汉，话锋一转，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悲悯。
“几位大哥，看你们的样子，也是走南闯北，刀口舔血的汉子。想必也知道，这世上，有三碗饭最难吃：断头饭，亏心饭，还有……嗟来之饭。”
“你们今天卖的这个‘平安’，就是一碗亏心饭。吃了，会睡不着觉的。”
“而我李正华，开这个酒楼，凭的是祖宗传下来的手艺，赚的是一分一毫的辛苦钱。这碗饭，我吃得踏实，睡得安稳。所以，你们那碗饭，我不想吃也吃不下。”
这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节。
他们都是亡命之徒，杀人放火，什么都干过，可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面对赤裸裸的威胁，他不害怕，不求饶，反而跟他们讲起了道理。
这是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从容和底气。
独眼龙沉默了。他那只独眼死死地盯着李正华，像是在审视一个怪物。他想从李正华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伪装和恐惧，但他失败了。
他看到的，只有坦荡。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掌柜！”
半晌，独眼龙突然怒极反笑。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也别怪我们兄弟心狠手辣了！”
他猛地一挥手，喝道：“给我砸！”
话音未落，他身后一个壮汉狞笑一声，抄起旁边一张八仙桌，大吼一声就要往地上狠狠砸去！
“住手！”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李正勇再也按捺不住，手持利斧，如同一头暴怒的猛虎，从柜台后一跃而出，挡在了那壮汉面前。
他双目赤红，浑身散发着一股悍不畏死的凶厉之气。
“谁敢动一下，老子先劈了他！”
随后，是也早已拿起了桌椅板凳的大华、二华、三华和李正文等人，每个人都是眼神里闪烁着凶光，比之这几个走南闯北多年的好手要更凶！
那壮汉被李正勇等人的气势所慑，举着桌子的动作，竟然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独眼龙带来的人都是杀人越货的好手，但李家人身上那股子为了保护家人，连命都可以不要的狠劲，还是让他们心中一凛。
这是一群疯子！
独眼龙的眼神也微微一缩，他没想到，这群人竟然有如此胆魄。
场面，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正华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么平静。
“都退下。”
“大哥！（爹？）”大家不甘地吼道。
“我让你们退下！”李正华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大家虽然满心不甘，但对大哥（爹）的命令，他还是下意识地服从了。他们恶狠狠地瞪着那几个壮汉，不情不愿地退回到了李正华身边，但手中的斧头依旧没有放下。
李正华这才重新看向独眼龙，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歉意的微笑。
“这位大哥，消消气。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必动手动脚伤了和气呢？”
他指了指门外，缓缓说道：“我虽然买不起你们的‘平安’，但我可以请几位大哥吃顿便饭。后厨刚炖好的红烧排骨，还热乎着。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卖给下一家，不是吗？”
“什么？”
独眼龙和他的一众手下，再次愣住了。
他们彻底懵了。
这个李掌柜，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先是硬顶，再是讲道理，现在，剑拔弩张马上就要动手了，他居然还要请他们吃饭？
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让他们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使不出。准备好的所有凶狠和威胁，都变得像一场滑稽的闹剧。
“大哥，别跟他废话！这小子就是在拖延时间！”一个手下在独眼龙耳边低声道。
独眼龙的脸色阴晴不定。他当然也知道李正华可能在拖延时间，等官府的人来。但是，他现在却有些骑虎难下。
砸？
对方已经认怂，还要请吃饭。他们要是再动手，就显得太不“江湖”，太没“道义”了。传出去，他们虎大王的人，欺负一个软硬不吃、还请吃饭的厨子，面子上也挂不住。
而且，感觉似乎打不过啊......
不砸？
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那他们今天的威，就立不起来。以后在这川河镇，还怎么收钱？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李掌柜！李掌柜！县令大人有请！”
一个衙役打扮的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看到屋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是一愣。
李正华心中一动，知道转机来了。他对着那衙役拱了拱手：“这位官爷，不知县令大人有何吩咐？”
那衙役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李掌柜，福满楼纵火一案，县令大人查到了一些线索，想请您过去，协助调查！”
“协助调查”四个字，他说得格外响亮。
独眼龙和他手下们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们再嚣张，也不敢公然和官府作对，更不敢在一个“官府协查人员”面前闹事。
李正华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他转向独眼龙，歉意地一摊手：“几位大哥，真是不巧。官府传唤，草民不敢不去。这顿饭，看来是请不成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笑容显得格外真诚。
“要不，几位大哥在这里稍等片刻？等我从衙门回来，再给几位大哥好好做一桌，赔罪？”
“……”
独眼龙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等他回来？等他从衙门回来，恐怕带回来的就不是饭菜，而是捕快和枷锁了！
他死死地瞪着李正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很好！”
“我们走！”
他一挥手，带着四个手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多财酒楼。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几分狼狈和憋屈。
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街角，酒楼里紧绷的弦才终于松了下来。
刚才的一切，看似从容，实则步步惊心。他是在赌，赌对方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杀人，更赌官府会及时出现。
幸好，他赌赢了。
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那独眼龙临走时怨毒的眼神，分明在说：这件事，没完。
他看着那个前来传话的衙役，感激地拱了拱手：“多谢官爷及时解围。”
那衙役却连忙摆手，脸上带着敬佩的神色：“李掌柜客气了。小的可不是自己来的，是张县令派我来的。大人说了，他料到可能会有人来找您麻烦，让我一直在街角盯着。只要有不对劲，就立刻用这个由头进来解围。”
“大人还让小的给您带句话。”
衙役压低了声音，学着张县令的语气说道：
“‘匹夫之勇，可敬，但不可取。这群人，是亡命之徒，光靠躲和顶，是没用的。’”
“想要安宁，就得把狼彻底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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