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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江一叶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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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针初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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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弘少均这一场病,云未杳将出府之事暂且按下,只遣三娘先去知会孟飞。且不表云未杳绸缪,单说湛若水自领了封五并太子杨慈的两个心腹叫包显与包贵兄弟的,扮作了商队,离京往天狼而去。

封五曾暗里问过湛若水,只问那杨慈是否果然将此重事放心交付他们,湛若水只淡淡道:“那日在楼上,他曾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封五立时便心中一惊,道:“这世上之人,总是心中缺甚么,嘴上便说甚么,若他将此话挂在了嘴上,只怕是并不信任咱们。”湛若水没有说话,依旧是淡淡的面色,封五便知他心中有数,便也多留了心眼,暗自提防着包氏兄弟。

湛若水只道此行机密,却不想弘逢龙早得了消息。这日弘逢龙罢朝归来,才进书房,便见弘少则早候着了,遂笑道:“你今日竟回来得早,可是衙门的事务都处理妥了?”

“父亲,大事不妙!”弘少则抢上一步,将弘逢龙扶到座中,又接过使女的茶,恭恭敬敬奉下,便忙遣下侍候的人,急道:“上官清攀上了东宫,去天狼了!”

弘逢龙慢慢悠悠啜着茶,淡淡道:“为父早就知晓了。”

“父亲知道了?”弘少则惊道:“那为何还放他走?”

弘逢龙看了眼弘少则,轻轻阖上茶盖,没有说话。弘少则心间郁闷,却被弘逢龙看得不敢多言。弘逢龙轻轻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他不肯去江南,为父便料到必有此一日。”

弘少则便有些意外:“父亲与儿子说过天狼布局,上官清此去,必要是动我家根基!”

弘逢龙只是拈须而笑,弘少则蓦地喜道:“莫非父亲早有安排?”

弘逢龙便笑道:“为父早已修书许凤卿。”弘少则喜道:“父亲竟不早说,害儿子白担心一场。”弘逢龙只是哈哈大笑,弘少则又道:“父亲放心,儿子早就派出了人马。玉门关,便是上官清的死地!”

弘逢龙便点了点头,弘少则复又低声道:“父亲可知道,是谁给上官清与东宫牵的线?竟是华棣!”

弘逢龙叹道:“果然。用他这等世之大材,是双刃剑。”

弘少则气哼哼道:“儿子早就说过,华棣虽与我家同是三贵,却与父亲不齐心。如今更是可恨,竟与上官清合谋。非但华棣,并连那苏灵儿,也是如此。”想了想又道:“照此来看,华棣必然投靠了东宫……”

弘逢龙笑着摇了摇头,道:“弘、华、许三氏,盘根错节,互为姻亲,便是华棣有意投靠,东宫敢信?何况华棣绝世大材,他又怎会糊涂到背叛为父?”

“可他如今,分明是与父亲作对!”弘少则急急道,“当真是无情无义,虚伪至极!”

“你呀,就是不会看人!”弘逢龙叹道:“过了这许多年,为父如何用人,你竟还没有看明白?”听得弘逢龙口中有微责之意,弘少则面上登时便火辣辣的,却听弘逢龙道:“为父用人,看中的是一个情字!若华棣无情无义,天底下便再无有情人了!”

弘少则便愣了愣,弘逢龙又道:“华棣与许凤卿,皆是才具超凡之人,举世皆目父亲是为权奸,何以他们唯父亲马首是瞻?你大可说他二人忠心为父是有利可图,然则这等不世出的人材,岂是利益可谋的?若他二人果真是这样的人,为父是绝计不肯用的。”

弘少则张了张口,他以为深谙三族牵连,如今听弘逢龙这般说了,似乎并不是结为姻亲、互为倚重那般。弘逢龙便道:“皆因他二人亦是世间难得的有情人。”

弘少则慢慢揣测着弘逢龙的心意,试探道:“父亲用人,是用有情人?”弘逢龙便自笑了,不想弘少则便有些糊涂了:“华棣、许凤卿有情,情在何处?”

“在天下!”弘逢龙徐徐言道:“你一直怪为父重用苏灵儿,说她是老四族余孽,不可信用。”弘少则看了看弘逢龙,没有说话,弘逢龙便自言道:“为父重用她,只因她也是有情之人。”

弘少则想了想道:“父亲为何要用有情人?”

弘逢龙笑道:“须知只有这有情人,方才有所牵绊,自然才有所畏惧,有所顾忌。试若一个无情无义之人,诸情皆无,万事皆可抛却,为父又如何敢用?无情之人多逐利而来,只能见得眼前寸许利益,这等人,为父敢将大事托付么?果真当为父是不学无术、愚不可及的奸恶之臣么?”

弘少则凛然道:“是了,小人最是无情,父亲今日位高权赫,他们便逢迎讨好,若有朝一日……只怕害父亲最甚的,也是他们!”

弘逢龙笑道:“有情之人,才是世间大聪明之人,为父很愿意用这样的人。”

弘少则不住点头道:“父亲所言是极。说到底,人有情,便有牵绊,方才有弱处,有了弱处,方才能为父亲驱使。想那些无情无义之人,便是刀枪不进了,自然便无弱处,无弱处之人,便无所畏惧,自然不敢托付大事。父亲今日之言,教儿子茅塞顿开,当真是受教了。”

弘逢龙见弘少则虚心受教,直是心下大悦,话便也多了许多,只道:“苏灵儿之牵绊,一在苏皓,一在上官清,只这二人安危皆在为父手中。为着他二人着想,苏灵儿便不得不甘心替为父卖命。华棣与许凤卿,用情在天下。这二人皆有济世之材,非为父不能尽二人之用。”

弘少则恍然大悟道:“儿子明白了。”复又叹道:“朝臣皆道华氏与许氏是与我族沆瀣一气、狼猾为奸,他们分明是不知父亲的良苦用心,只将赵朴诸人目为忠臣。”

“赵朴?”弘逢龙嗤之以鼻,冷冷道:“这等无情无义之人,为父不屑与之为伍!”顿了顿,弘逢龙又道:“他以忠臣自居,动辄道‘文死谰武死战’,实是可笑至极!”见得弘少则有微愣之色,无奈笑了笑道:“连自家性命都不珍惜之人,你敢指望他珍惜别人的性命?”

弘少则便有恍然大悟之色,想了想又道:“那云未杳,父亲如何看?她似乎万事皆不萦怀于心。”

“云丫头么,”弘逢龙拈须而笑:“情深至极,便是无情。想来,那上官清亦是如此。”话音才落,弘逢龙心念微动,只喃喃低声苦笑道:“怪道她看不上我那二小子,却与上官清互许终身,原来如此。”蓦地,他看到弘少则面有探询之色,只笑道:“你也很好,你对你那弟弟很好。”

弘少则面色微红,不好意思道:“父亲谬赞了。”想了想又道:“只华棣做下这等事来,父亲还要重用他么?”

弘逢龙道:“他不是很是担心江南形势么,既如此,就早日放他回去罢!”弘少则道:“江南局势紧急,华棣回去,会很难收拾。若处置不好,父亲不怕他被朝廷问责?”

弘逢龙淡淡道:“有情固然是好,只用情太深,便会糊涂。否则,他如何会襄助上官清?”

弘少则便知弘逢龙不喜华棣,自去安排不表。却说湛若水深知此行迟早瞒不下弘逢龙,是以一路提防,未料竟是平安到了边关,只待验过关照出关了。湛若水奇道:此行虽机密,但以弘逢龙的厉害,绝不可能听不到半点风声,只是到现在了,竟是一路顺遂,倒有些出我意料之外了。

他久历江湖,深知越是平静,便越藏凶险,虽复到了玉门关,依旧不敢大意,且又嘱咐了封五与包氏兄弟。三人皆知此行非同小可,皆慎重应下。原来赵朴早为他四人备好了通关文牒,只湛若水不敢明目张胆地出关,命封五依旧寻了当年领他出关的当地无赖,许下重金,那人便许诺夜半子时引他们出关。

夜半子时,那人果然如约与湛若水诸人碰头。他也不多话,只道:“随我来!”众人便随他而去,行不多时,湛若水却见那人将他们引近了城门,心下狐疑,道:“我们从何处出关?”那人不应,竟越走越快。湛若水心知不妙,向封五递了个眼色,封五提气追了上去,不想那人转了两个弯,便不见了踪迹。封五不敢再追,向湛若水道:“相公,不大对头!”

话音才落,四周登时燃起无数火把,直是灯火通明,众人才看清周遭围着数十号人马,皆暗暗吃惊。“糟了,敌众我寡,今日我兄弟二人必要命丧于此!”包氏兄弟皆哭丧着脸。他二人本也是行伍出身,因见得杀手势众,先自便怯了,只是往后退着。封五心底嗤了一声,道:“相公,这伙人来历不明,只怕是弘逢龙的人!”湛若水冷笑道:“怪道一路平静,原来是在此地等着我!”

“当心!”湛若水记起弘少均的长随,原本叫应孝标的死士弘安来,沉声道:“若是弘逢龙的人,必是亡命之徒。”封五原不敢大意,如今愈发地警惕了。

这伙人果然便是弘府死士,皆奉弘少则之命追杀他四人而来。因着青帝威名,他们不敢在半路截杀,是以一路尾随,直待到了玉门关与许凤卿会合了才敢现身,当真称得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了。

蓦地,最靠近湛若水的一个彪形大汉持刀恶狠狠冲杀过来。他赤手空拳,并无称手的武器,探手入怀,摸到的正是云未杳赠他的银针,倒可做暗器使,只湛若水想了想,又放了回去。眼见那明晃晃的钢刀砍到了面门,湛若水也不闪避,径自迎了上去。众人也不曾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招,便听“砰”的一声,那大汉便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兵刃却落入湛若水手中。他只道能借此震慑众杀手,不想一众杀手互相递了眼色之后,竟齐齐持刀向他攻来。

湛若水暗道了声“来得好”,持刀挺身迎敌,刹那间血肉横飞,众杀手直是沾着即死,触着即亡。原来众寡悬殊,湛若水不敢多做纠缠,出手皆是狠招。未料众杀手非但未被他的凶悍慑服,倒越发激出他们的杀意,越来越多的杀手攻向湛若水。这倒使封五与包氏兄弟松了口气。

封五不敢正面迎敌,只仗着轻功卓绝左躲右闪,尚能自保。只包氏兄弟因着先自便怯了几分,一开始便落了下风,若非众杀手意在湛若水,他二人只怕早已命丧当场。

眼见越来越多的杀手缠斗湛若水,封五有意襄助,无奈功夫不济。好容易砍倒一个杀手,封五忙喘了口气,得空望了湛若水一眼,却见他脸上、身上尽是鲜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那些杀手们的。封五放心不下,高声道:“盟主,你可还好?”

湛若水亦高声道:“不必担心,照顾好你自己!”封五这才松了口气。自他再复追随湛若水,因着阿耨多罗的缘故,他两三年的时日不曾见湛若水动用过武功内力,仅有的一次是挑战弄氏门内十一大高手,也是他单枪匹马去的。后来,湛若水身体恢复如常,却一门心思与云未杳守在阆山,自然更不会用功夫了,便是后来下山,他也很少与人动手。封五几乎已经接受湛若水便是湛若水,而不是上官清,只因湛若水是与世无争的。只如今到了玉门关,遭遇弘逢龙府中死士,封五才发现,眼前凶悍的杀神,依旧是那个功夫卓绝,慑服天下英豪的青盟盟主上官清。除却封五,包氏兄弟亦暗自心惊。

封五兀自想着,却听着耳畔一阵风声,竟是有人偷袭。他一时躲闪不及,心下骇然不已,却听身后“啊”的一声,倒没有想象中的痛楚,回头一看,偷袭者眉间有血汩汩流出,已然断气,只听得湛若水高声道:“当心!”便知是他救了自己,心下直是感激不尽,复又振奋精神迎敌。

湛若水又复砍倒两人之后,与封五会合在一起。湛若水杀人不眨眼,早杀得众杀手心下骇然,一时持刃对峙,皆不敢再贸然向前。借此工夫,包氏兄弟也冲了过来。包显道:“此处便是许凤卿的驻地,如此动静,必定惊动他了。”

湛若水冷静地看了看周遭情形,冷笑道:“莫说惊动,只怕此事他是知情的。”此话一出,包氏兄弟越发惊骇,包贵道:“咱们应付弘府杀手已是艰难,若再有许凤卿,可如何是好?”他二人自出京城便是满腹牢骚,如今是越发地后悔了。

湛若水沉声道:“如今已无退路,唯有杀出一条生路来!”封五道:“不错,横竖是个死,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包氏兄弟互自看了看,没有再说话。湛若水道:“咱们虽然曝露了行踪,好在此处离城门不远,倒不如杀将出去!”众人皆点头。湛若水又道:“许凤卿的人马只怕很快就要来了,大家要打起精神才是。”

湛若水所料不错,不远处的城楼上,一张弓拉得正圆满,弓上箭正死死瞄准着他,且随他而动,蓄势待发。弓的主人正是许凤卿,见湛若水将弘府死士杀了个七零八落,冷冷道:“青帝上官清么?果然名不虚传!”话音才落,手指微松,那支箭带着风声射向湛若水。将军立在他旁侧,道:“大帅,为何不让属下带兵将他拿下?”许凤卿冷笑道:“不急!”

湛若水正自凝神对峙,忽听得有破空之声,拾眸一看,一支箭正飞速而来。说时迟那时快,湛若水微微侧了侧头,伸手一拈,竟夹住了那支箭,顺箭来的方向望去,正是城楼。城楼上灯火通明,人影绰绰,隐隐“帅”字旗下立着一人,黑盔黑甲,极是威武,便是必是许凤卿无疑。他不作多想,手指用力,折断羽箭,只留箭头,又手腕微扬,那箭头复向疾驰而去。湛若水足下用力,扑向城楼。

袁增看得分明,惊道:“保护大帅!”话音未落,便有卫兵持盾护在许凤卿身前,但听“当”的一声,箭头应声落地。袁增听那声音,便知箭头来势甚猛,不由心下暗惊,忖道:隔这许远,还有这等力道,他究竟是人是鬼?

只是不待他多想,湛若水已随箭而至,黑云压顶一般。袁增未料湛若水有此胆量,当即道:“众军士,听我号令,射!”众军士得令,皆齐齐瞄准湛若水,一时箭矢如蝗。众人只道湛若水身在半空中,又无落脚之处,必然难以躲闪,岂料湛若水身姿变幻,用了一招闲花落中的“莺啼过落花”,半空中竟躲过了箭矢,轻飘飘落在城楼上。

许凤卿的西北军能征善战,威名在外,经历了大小上百场战争,皆极凶悍,只如今见湛若水浑身带血,威风凛凛立在高处,杀神一般,直是惊骇交加,皆护住许凤卿往后退了丈许。

许凤卿冷冷地看着湛若水,湛若水也冷冷看着他,二人皆不发一语。良久,许凤卿才道:“不愧是上官清,果然有些本事。”湛若水冷笑:“不愧是许凤卿,只有这些本事。”

袁增听得湛若水嘲弄许凤卿,直是怒不可遏,恰才湛若水带来的那点震撼已是荡然无存,当即便要动手。许凤卿也不多言,道:“上!”袁增得令,手一挥,三个军士便冲了出去,分砍湛若水上中下三路。湛若水冷冷一笑,持剑相迎。原来他初时夺的那柄钢刀早已卷刃,混战之中,已不知换了多少兵器。

湛若水深知不能恋战,丹田发力,一股浑厚内力自手腕贯注剑身,便听“当当当”三声,那三个军士的兵刃皆被齐刷刷斩断,湛若水的剑却安然无恙。三个军士兵器被折,先是一愣,继而大吼一声,齐齐扑向湛若水。这三人皆膀大腰圆,且又是近身作战,只道湛若水必定束手被缚,却只听得“砰”的一声,三人皆被震开,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三人倒下,更多的人扑了上来,原来许凤卿欲用车轮战拖垮湛若水。湛若水久战不下,心中焦虑,忖道:许凤卿有三十万大军,这何时是个尽头,只怕我未到天狼,便耗死在这玉门关了。封五与包氏兄弟尚在城楼之下,生死未卜,我须得速战速决才是!

湛若水主意打定,一径迎敌,一径四下打量,猛地瞧见一个房中竟堆着火药与桐油等守城之物,不由心下大喜。他故意不敌,只向那库房退去,众军士不察,只道湛若水终于力乏,越发振奋精神。湛若水退到库房边,便不再退步,只冲众军士忽而一笑。他本濯锦之姿,无奈眼下满面血污,夜中极是骇人,偏又莫名发笑,很是有些诡异。众军士只道有诈,皆驻足不前,得此空隙,湛若水向斜刺里冲了出去,那里站着一个手持火把的军士。那军士见湛若水冲自己而来,忙持剑相迎,岂料湛若水意不在杀他,而在他手中火把,只虚晃一招,火把当即落在湛若水手中。

众军士不解其意,皆面面相觑,只袁增看得分明。袁增陡然醒悟过来,惊呼道:“拦住他,不许他近库房!”众军士这才知湛若水用意,竟皆心惊,只是要挡已是不及。说时迟那时快,湛若水一招“萧瑟秋摇落”,躲过纷纷而来的兵刃,身形直往后退,腕上用力,火把直直落入库房,点燃了火药桐油,便听“轰”的一声炸响,城楼上木石齐飞,火光上蹿。可怜库房周围的军士无处躲藏,直是血肉纷飞,处处哀嚎一片。

许凤卿与袁增早在湛若水点火之前便已退开,且又好在休战,城楼库房储藏的火药、桐油诸物并不多,那城楼只被炸开一角,否则后果难以预料。湛若水得手,正自思忖如何搭救封五与包氏兄弟,不想脚下踩着一物,低头一看,竟是一捆绳索,又听得身后有人呼唤,正是封五。原来封五见得城楼爆炸,也趁乱登楼。湛若水大喜,将绳索交与封五,道:“包显、包贵呢?”封五道:“正在城楼下!”湛若水探身一看,包氏兄弟正与弘府死士打得不可开交,当即命封五扔下绳索救他二人。

城上西北大乱,袁增心中焦灼,欲杀湛若水,许凤卿断喝一声:“先救火!”城上众军士忙于救火,一时也顾不得他二人,封五趁乱救上了包氏兄弟,众军士这才反应过来,只是哪还拦得住湛若水诸人,竟是一路溃败。一番浴血厮杀,湛若水诸人终于冲出重围,逃到关外。袁增领兵欲追,却被许凤卿拦下。袁增与众部将不解,皆有急躁之色。望着湛若水诸人身影隐入沉沉夜色之中,许凤卿才淡淡道:“生出玉门关,也在相爷意料之中。”复又冷笑道:“上官清,相爷做不成的事,兴许你能为他做成。”

湛若水诸人冲出玉门关,又逃了十数里,方才敢停下休息,送给哈术的礼物也多亡佚。众人已然疲惫不堪,又不敢睡得太沉,天色一亮,便启程往天狼而去。大漠戈壁,黄沙万里,路途辛苦至极,包氏兄弟早是叫苦连天,暗恨湛若水为他们讨了个苦差事。湛若水心中清楚,只得处处忍让,又常在心底想着:连两个壮年汉子都忍受不了的路途,妹妹一介弱女子,当初是如何捱过来的?

当年,他随云未杳入蜀,曾在三峡舟中与她演说天狼风物。因着云未杳兴致高昂,他便生出陪她出行域外之心,无奈云未杳自认懒惫,忍受不得天狼苦寒与路远迢迢,只肯圈在山明水秀之处。当时他也未往心里去,却不想后来云未杳为了救他,竟与孟飞冒死深入天狼。他曾也嫉妒云未杳为弘少均去了岭南,只当得知她为了救自己而犯险天狼,才清楚云未杳的深情厚意。何况天狼较之岭南,其艰险,其危难,又不知多出凡几。耳畔依旧是呼啸寒风,以及包氏兄弟的咒骂埋怨,只湛若水触及胸口,那里贴身藏着云未杳送他的银针,一切艰难困苦便皆消失得无影无踪。

湛若水自振奋精神向天狼进发,却不知道京中也有一人盼着他早到天狼。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弘逢龙。弘少则去见弘逢龙时,他正在后园池边钓鱼。许是太过慌乱,弘少则差点被一块石头绊倒。他怒极,抬脚欲踢那长不眼的石头,想了想又收脚,拂袖向弘逢龙而去。

若在往时,弘逢龙必斥责弘少则失态,只他近来心情好得出奇,便只道:“早与你说了不知多少次,遇有大事,以静气为先,便是天要塌,也不可先自乱了阵脚。”弘少则只得放缓脚步,道了声“是”,欲言又止。弘逢龙看了看他,笑道:“上官清出关了?”

弘少则愣道:“父亲是如何知晓的,莫非收到凤卿书信了?”

弘逢龙道:“信不曾收到,只一切结果,全在你这张脸上!”

弘少则抬手轻轻触了触脸,有微赧之色,咬牙切齿道:“弘林回府了。三十多个高手,只有七个人活着回来。”复又恨恨道:“亏那许凤卿被天狼奉为神明,竟奈何不了一个上官清……”

他还要抱怨,弘逢龙却向他“嘘”了一声,只轻声道:“鱼儿咬钩了。”

弘少则心下烦躁,哪有心思管他垂钓,忧心忡忡道:“父亲,若上官清乱了天狼,局势对咱们,可就大大不利了。”

弘逢龙充耳不闻,只屏气凝神,死死盯着鱼杆,复又猛地一提,钓起一尾红尾鲤鱼来,足足有三斤重,高兴得他哈哈大笑。

“父亲若早听了儿子的话,在京中就杀了上官清,便没有今日的麻烦!”弘少则兀自道:“如今他攀上了东宫,自以为有了靠山,越发地有恃无恐,竟不将许凤卿放在眼里。儿子听说,他是强闯出关的。”

“你也太小看凤卿了。”弘逢龙看了看弘少则,淡淡道:“若他果真有意拦阻,任他是谁,都出不了玉门关一步。”

弘少则道:“若上官清功成,父亲的苦心岂不毁于一旦?儿子可惜的是父亲多年的精心绸缪。”

弘逢龙便自笑了笑,放下钓竿,接过弘山递过了的帕子,擦了手,自绕着湖堤慢慢踱着,弘少则亦步亦趋。弘逢龙道:“你不必埋怨凤卿。放上官清出关,是为父的主意!”

弘少则登时大惊失色,急道:“这却是为何?”

弘逢龙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时局瞬息万变,你便要懂得因时而变。何况,上官清出关,看似东宫占了上风,只成大事者,不可拘泥于小节,更不可计较一时之成败。”

弘少则惊疑不定,弘逢龙便自笑了,直笑得高深莫测,慢慢悠悠道:“你放心,上官清去西北,只会空忙一场。”

弘少则喜道:“原来父亲已有了对策。”弘逢龙自笑而不语,弘少则道:“儿子愚钝,还请父亲指点。”

弘逢龙拈须笑了笑,便斥下了左右,负手立在湖畔,慢慢道:“你要知道,为父手中握着西北三十万大军。只要有这三十万大军在手,东宫与兰台那位,便得让着咱们三分。”

“父亲言下之意,儿子再明白不过。”弘少则道:“只是,上官清有裂变天狼之心,此前,东宫又调司马括驻守甘凉,掣肘许凤卿。如今他双管齐下,父亲的胜算又有几何?”

“上官清曾以为,东宫调司马括驻守甘凉,为父是束手无策。你也是如此认为,对么?”弘少则不敢隐瞒,只好道:“儿子确实不解。”弘逢龙冷冷一笑,道:“你们哪里知道,东宫调令一出,为父当即有了对策。”他回转身,盯着弘少则,一字一句道:“江南那份大礼,便是为父的回礼。”

弘少则颤声道:“原来……原来江南……”

弘逢龙淡淡:“为父屹立朝堂三十年而不倒,靠的只是区区一个天狼傀儡?世间人未免也太小看我弘逢龙了!”

弘少则终于清晓弘逢龙的布局。他自深知弘逢龙的城府与谋算,却不想他心机如此之深,当下又惊又喜,又听弘逢龙道:“上官清乱了天狼又如何,不过是给我做嫁衣裳罢了。”

“原来天下局势,尽在父亲掌控之中,儿子佩服之至。”弘少则道:“听父亲一言,儿子如醍醐灌顶,再不会犯糊涂了。那西北,便让给东宫去折腾。”

弘逢龙便自点了点头道:“如今云丫头是个怎样的情形?”

“她自搬去了龙岩寺,倒也安份,只与那个叫秦用的徒弟接理病人。”弘逢龙便不多言,弘少则又道:“悬玉使女的消息说,龙岩寺的住持原也是个青盟余孽,上官清兵败后,他便金盆洗手,隐姓埋名了许多年。如今上官清归来,他多少有些活泛。云未杳如今住在那里,他照看得很是尽心,想来也是因着上官清的缘故。”

弘逢龙道:“既是青盟余孽,便要盯紧了。”

弘少则便道了声“是”,又道:“儿子不明白的是,父亲既要拿她挟制上官清,何以还允她出府?便是少均心疼她,只是少均便是再闹,也不会真与父亲疏离了,如今她这一离去,当真是海阔天空了。”

弘逢龙笑叹道:“你呀,有的事情还是要放开心胸去看,才不会事事烦恼。云丫头搬出去,一则是为将来脱身考虑,再则还是为了你那个傻弟弟的缘故,她是要断了少均的念想。”

弘少则叹气道:“青女也跟儿子说起过,依儿子的意思,咱们软的不成,不如来硬的,直接将少均的婚事办了,免得他日日挂念。想我堂堂相府,也不委屈她。”

弘逢龙失笑道:“你也不想想你那弟弟,把她当成了心尖。她不愿意的,少均便第一个不肯,她不开心,少均也难过,如此只会害了他。为父哪里是怕她,为父怕的是少均啊!”弘逢龙森森笑道:“她既不肯嫁给少均,为父又怎能让她旁嫁他人?”

弘少则道:“父亲放心,儿子已加派了人手,任她是在龙岩寺,便是天涯海角,也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

弘逢龙便笑道:“唉,都是为了你那不成器的弟弟啊!”

弘少则笑道:“弟弟聪明绝顶,更难得是天性纯良,世间何人能及?父亲只管在这里说他,只怕他一不好,第一个难过的便是父亲。”弘逢龙听罢,又复哈哈大笑,拍了拍弘少则的肩,父亲二人相偕离去,只管闲话家常。

却说湛若水一行过了大漠戈壁,又翻山越岭,终于到了塞上草原。此时正是六七月间,塞上一碧千里,遥无边际,牛羊若星子散落其间,忽隐忽现,别与中原风景迥异,直教人壮兴逸飞。湛若水辗转两日,自也先去了契连大叔的家。他们还远远离着牧民帐篷,便见一人一骑箭一般地冲了过来,到了近前一看,原是个女子,只含情脉脉地看着湛若水,正是胭脂。

胭脂貌美,且是不同于中原女子的柔美,自有草原儿女的刚健。封五并包氏兄弟看得目不转睛。湛若水没有认出她来,便用赤勒话笑问道:“姑娘,请问契连大叔家如何走?”

胭脂却自笑了,用汉话道:“湛大哥,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胭脂。”她的汉话虽不甚利落,众人倒也听得明白。湛若水一怔,复又笑道:“你是胭脂?难怪我认不出,竟长成了美丽的姑娘。”

胭脂听得他的夸奖,眉眼都飞了起来,脆声笑道:“你来草原了!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的话?”当年,湛若水离开草原时,她说:等我长大了,你来草原娶我好吗?

湛若水早忘了从前与胭脂说过怎样的话,当年他离开时,她还是个流着鼻涕的小姑娘,想来左右不过是哄小孩子的话,当下也未话心上,只含糊应着。胭脂却当了真,只道是他不好意思开口,越发眉飞色舞起来,扬着脆亮的声音笑道:“湛云果然救回了你,我就知道,上天一定会保佑好人!”

湛若水略有些尴尬,一路之上,因着包氏兄弟的缘故,他绝口不提云未杳,不想才见到胭脂,却被她提了起来。好在所提并非真名,且她并不知晓其中曲折,湛若水也未多计较,只笑道:“你阿爹在家吗?”

“在!”胭脂蓦地羞红了脸,道:“我领你们去!”说罢娇叱一声,勒马与湛若水并辔而行,一路行一路道:“湛云和孟飞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我很想他们。”湛若水没有说话,只略略回了回头,见得封五隔着包氏兄弟,方才暗暗松了口气,笑道:“他们另外有事。”

胭脂偏头又笑向他道:“你来草原做什么?”她原想问‘你是来草原跟我阿爹提亲的么’,因着有封五诸人,到底开不了口,只是脸又红了,别有一番女子的娇羞。

湛若水道:“找你阿爹有事。”

胭脂的脸更红了,偏又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是甚么事?”眉眼间俱是甜蜜的笑意。

湛若水没有察觉胭脂的异状,他早望见了站在帐篷外向他招手的契连大叔,双腿一夹马肚,叱马冲了过去。契连大叔哈哈大笑着,笑将湛若水迎下马来,只紧紧握着他的手道:“湛老弟,好多年不见,你可大好了?”

湛若水笑道:“托你的福,好了,都好了!”

契连笑道:“当年……”话才出口,便觉掌心被湛若水重重一握,眉眼微微睨向包氏兄弟,微微摇了摇头,契连当即会意,遂笑道:“当年你是这番模样,如今还是这番模样,过了这许多年,你一点没变,倒是老哥我老了许多!”

湛若水深恐契连又像胭脂一般说及云未杳,好在包氏兄弟早被胭脂美貌所迷,神魂颠倒跟在她的身后,倒也顾不上他二人的异样。湛若水朗声笑道:“你也一点没有变,还和当年一样壮实!”

契连越发地高兴了,看着封五三人,奇道:“这三位是……”

湛若水笑道:“我来介绍。这位契连大叔是我草原的朋友。他叫封五,是我朋友,这位叫包显,这位叫包贵,也是我的朋友。”说到包显、包贵时,湛若水又重重握了握契连。契连眼光微闪,笑道:“既然都是老弟你的朋友,自然是我的贵客,里面请!”

众人进了帐篷分宾主坐定,契连的妻子早端出了茶点,便去准备午饭了。临出门时,她又用赤勒话唤走胭脂,无奈她只腻在契连身边,再三叫不走,便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了。封五早走得饥肠辘辘,便也老实不客气起来,只包氏兄弟颇有嫌恶之色,任是契连再三邀请,也绝不肯动用半点。

契连心下不快,只看在湛若水份上未与他二人计较,只笑向湛若水道:“你们汉人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千里迢迢来草原,想来必有要事!”胭脂坐在契连身侧,只含笑望着湛若水,听罢此话又羞涩地垂下头去。

湛若水笑道:“不错,我是先要跟你打听一件事。”

契连笑道:“但讲无妨!”

湛若水道:“我想跟你打听天狼近况。”胭脂脸色顿时便沉了下去,却仍抱希望地等着。

契连笑容渐渐敛去,沉吟半晌才道:“天狼如今已是扎合一家独大。”

湛若水道:“那哈术近况如何?”

契连叹道:“很是不妙。他先前被扎合害得差点丧命,被……”他正要提云未杳,见得湛若水眉毛微挑,便自会意,笑着改口道:“后来又被天朝战神许凤卿歼剿,直是元气大伤。这两年,听说他被扎合逼得很惨,在草原东躲西藏。只奇怪的是,无论他流亡到何处,每年都回会阿克什湖一两次。我前不久放牧去了那里,竟又见到了他,想是阿克什湖水草好的缘故。”

湛若水笑了笑,云未杳早与他说过前情,想来哈术冒死都要回阿克什湖必是为了冰破果,想了想又道:“他现在可还在那里?”他只关切哈术近况,胭脂的脸色便越来越沉。

契连沉吟道:“这可说不准。”

封五插嘴道:“大叔,若是他不在那什么湖了,又该去哪里找?”

契连还没有开口,胭脂“呼”地起身,一阵风般冲了出去。封五奇道:“她这是怎么了?”

“不用管她,咱们说咱们的。”契连道:“若不在阿克什湖,只怕就不好找了。”

湛若水与封五诸人俱是心下一沉,只笑道:“少不得去走一趟!”

契连便道:“我来给你做向导!”

湛若水谢道:“正求之不得!”

正说话间,契连妻子端进了丰盛午餐。他本有许多话要与湛若水畅谈,碍着包氏兄弟的缘故,便暂且忍下,只管畅饮。半酣之时,胭脂一掀帘子又进了帐篷,看着湛若水重重哼了一声,便自顾自坐在契连身旁。契连故意板着脸道:“越大越没有规矩,看到客人来也不知道招呼!”

契连越说,胭脂越来气,“啪”地一声将马鞭扔在案上,板着脸转过身去,一句话也不说。“又使小性子!”契连叹气,又向湛若水无奈道:“让你见笑了,她这个脾气都是我宠出来的,怨不得她,只怨我!”

湛若水笑道:“无妨,都不是外人!”封五便道:“契连大叔可不要这样说,女孩子原本就该娇养着。”

契连哈哈笑道:“我这女儿在草原上出落得是一等一的好,有多少青年慕名而来,偏她一个都看不上。我虽有几个儿子,女儿却只有这一个,又怕她嫁远了,也就耽搁了。为了她的婚事,我这做父亲的,真是愁白了头发。”话虽如此,契连脸上却俱是骄傲之色。

湛若水笑道:“都道姻缘天定,你也不用心急,总有到的那天。”才说完,胭脂又瞪了湛若水一眼,他便笑了笑,不再多话,只与契连畅饮。

与契连相见之后,湛若水不敢耽搁,立即便动身向草原深处的阿克什湖而去。胭脂又闹着同去,契连想着上次为云未杳做向导时受尽了苦楚,打定主意不肯再带她。胭脂说不动契连,便偷偷尾随,到了半道才现身,契连也无可奈何了。

一路之上,胭脂只是缠着湛若水。湛若水本不疑有他,只时日一久,便也看出些端倪,便若有似无地保持了距离。胭脂不觉有异,依旧不离他左右,只封五看了出来,自寻了个机会,道:“相公,不可辜负美人恩,胭脂姑娘对你有意,你又何必推拒?”湛若水淡淡道:“我自有我的妹妹。若我系情别的女子,她会难过。”封五笑道:“男人三妻四妾,最是寻常,云姑娘又怎会多话?”湛若水道:“以妹妹的性情,她自是不会多话,她只会不要我。”封五怔了怔,没有说话。湛若水遂正色道:“我这一生,只有她,再容不下旁的人。这样的话,你切莫再提。”

封五讪讪应下,果然不再提起。自此之后,湛若水待胭脂又冷淡疏离了许多。三番两次,胭脂终于察觉了异状,却拿他无可奈何。包氏兄弟原本着意恭维胭脂,因着她在湛若水处受了冷遇,越发地殷勤了。胭胭为气湛若水,便时时与他赌气,只将包氏兄弟当成了好人。

湛若水一行又走了十余日,终于要到阿克什湖了。离湖约摸还有六七十里地时,众人听得天边一阵隆隆的马蹄声,皆警觉了起来。包氏兄弟更是抽出了兵刃。契连亦是紧张之色,待那群人近了,看了旗帜只笑向湛若水惊道:“他们是哈术的人!”说罢催马上前。

封五笑道:“此处离哈术营地不远,不是他的人会是谁?”

湛若水望着奔驰而来的天狼部族若有所思,蓦地看清领头之人的神色,惊道:“当心!”

封五也看清那群人个个凶神恶煞,眼中带着嗜血的野兽一般的光芒,心中暗叫不妙,忙向契连高声喊道:“当心有诈,快走!”只是哪里还来得及,说明迟,那时快,天狼人已冲到了契连近前,将他团团围住。契连尚未反应过来,明晃晃的兵刃已架在他的脖子上。契连又惊又怕,忙用天狼语道:“我是契连,要见你们首领哈术!”那些天狼人听了,面色越发不善,契连身上已狠狠挨了好几下。他回身看湛若水时,也被天狼人围了个密不透风。

湛若水暗暗观察了周遭情形,见对方约摸有百余骑,一时便不敢轻举妄动,只暗向封五使了个眼色。封五会意,便也不再挣扎。当先一个头领喝道:“你们是谁,为何会来阿克什湖?”湛若水看那人膀大腰圆,一脸的横肉,目光狰狞,极是凶悍,又露出半个膀子,纹了只双头狼,狼口滴着殷红的血,可怖至极。他不知对方来历,并不打算露出真实身份,只高声道:“我们是中原商人,来此做生意。”

那头领道:“中原的商人?自然带了不少值钱的东西,给我搜!”

湛若水正待思忖对策,包贵怒道:“放肆,我们是来见你们首领哈术的!”

封五未料包贵竟会天狼语,附耳道;“相公,这兄弟二人果然不简单。”湛若水眼眸微微敛了敛,未着一语。那头领面色一变,立即止住蠢蠢欲动的部众,沉着脸道:“你们果然是来见哈术首领的?”

包贵傲然道:“不错,老子是天朝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奉命来见哈术。你既然知晓老子的身份,还不速速领我们去!”他兄弟二人名义上是护送湛若水入天狼,实是奉命监视。他们常年随侍杨慈,早惯了百官逢迎,心气极是高傲。一路之上,湛若水待他们很是客气,他们自然清楚是因着杨慈的缘故,是以面上无差,心中并未将湛若水放在眼里。现下即将见到哈术,未料湛若水还待隐瞒身份,心下早就不满了,且自认为是天朝上国,只将天狼视为蛮夷,且哈术还是流亡之人,竟并未将眼前的天狼族人放在眼里。

包氏兄弟虽做如此想,未料那头领狞笑道:“好,我这就送你们去见哈术!”说罢手一挥,原本闲在身后的军士皆抽出刀来,挥刀便向包贵砍去。包贵面色一变,未料天狼人翻脸不认人,只得抬刀迎敌,无奈他寡不敌众,未及三两下便负了伤,身上多处伤口。手足连心,包显见得兄弟负伤,直是怒不可遏,拍马便迎了上去,可惜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在天狼人一时也不急于取他们性命,只如猫捉老鼠般逗弄。

封五听不懂天狼语,只得问了湛若水,湛若水亦尽与他说了,他当下眉头一皱,暗道:“相公,情形有些不对头,这些人明知我们是来见哈术的,却尽下杀手!”湛若水道:“只怕我们今日所遇非人!”封五正待要问,闻得契连用汉话道:“湛老弟,他们不是哈术的人!”话音未落,契连又挨了好几下。

封五急道:“可该怎么办?”

湛若水正要开口,却听得胭脂远远一声娇叱道:“放开我阿爹!”

契连虽在乱军之中,倒也强自镇定,陡然听得这句话,面色立时就变得惨白。原来胭脂路上又与湛若水赌了气,便故意落后了许多,这才一赶上,便见契连被天狼围困,很是狼狈。她当下心中一急,便甚么也顾不上,只拍马上前。天狼军士多也望见了胭脂,皆露出委琐的笑,也顾不上包氏兄弟了,立时便冲出十余骑,将她团团围住。

胭脂害怕地看了看四周,却也壮着胆子道:“你们是哈术王子的人吗?我阿爹是他的朋友,要是知道你们这样对待我阿爹,我就让他把你们一个个都杀了!”

那头领一把将胭脂攥在马上,淫笑着摸了她一把道:“这女人长得不错,兄弟们这一趟有福了!”便有军士去拉扯胭脂,吓得她惊叫连连。

契连愤怒至极,吼道:“你们敢动我女儿,我就跟你们拼命!”

那头领一把勒住胭脂纤细的脖子,向契连狞笑道:“你敢再乱动,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女儿!”契连闻言愣在当场,天狼军士便不多话,拳头、刀把如雨点般落在他的头上、胸口、后背上。

胭脂沦为了人质,湛若水、封五并包氏兄弟亦皆不敢轻举妄动。那首领恶狠狠道:“放下兵器!”封五与包氏兄弟怎肯照办,只湛若水先自丢下手中兵刃,三人也就只好照办。那首领便得意道:“先将这几个男人解决了,再把这女人带回营地!”便有几个人上前架住湛若水诸人。胭脂只道难逃生天,直骇得双腿瑟瑟发抖,瘫在那首领怀里,动也不能动。

封五暗向湛若水道:“相公,怎么办?”湛若水也正焦灼,一只手不自觉地抚向胸口,正触及云未杳送他的银针。湛若水当即灵光一闪,低声道:“有了!”趁人不备,他暗暗取出银针,轻轻拈了一支扣在手中。

那首领见湛若水诸人放下了武器,且又仗着人多势众,早放松了警惕,竟当着众人的面恣意轻薄起胭脂来。只他尚未笑出口,只觉眼前银光一闪,眉心一阵刺痛,尚未叫出声,便陡然从马上滚下。众天狼人忙将他扶起,只见他额心一枚银针兀自微微发抖,竟是暴毙而亡,没了半点气息。天狼族人虽知那头领暴毙而亡必是那枚银针的缘故,却不知它从何而来,一时皆被震住,竟不敢再动手

除却封五知情,众人皆不知银针来自何处。封五亦惊心道:盟主的“因风柳絮手”果然厉害,多年未见他的暗器功夫,不想竟已出神入化。原来封五离湛若水最近,无奈却连他是如何出手的都没看清。他自是佩服不已,却听湛若水断然喝道:“还不动手!”

话音未落,他双手微扬,封五便见眼见一点寒芒激射而出,又射在拉扯胭脂那人的眉心。那人但觉眉心刺痛,同样未及呼叫出声,便立时毙命。封五会意,趁着架着自己的天狼人分神,双臂一振,竟将他震了出去,反手一刀将他砍倒。便在此时,又是数点寒茫,契连并包氏兄弟皆得解脱。天狼人惊骇莫名,立时没了斗志,契连与包氏兄弟却是精神陡涨,竟一连砍杀了好几个天狼人。

因着敌众我寡,湛若水下手极重,所到之处,天狼人如割草般倒下。他冲在胭脂身边,取回银针,又一把将她扯在自己马上,回身凌厉而视,众天狼人竟皆吓得倒退连连。非但天狼人震惊,封五、契连并包氏兄弟更是钦服,一时之间,双方竟都忘了动手。

便在此时,天狼人似约好一般,皆举刀恶狠狠向湛若水砍来,湛若水眼眸一暗,将余下的银针分在手中,双腕一转一送,那银针便如漫天花雨般飞了出去,天狼人便见眼前寒芒一闪,皆滚落在马上,或刺中要害立时毙命,或刺中眼睛满地打滚。余下的天狼人见得湛若水之凶悍,直是胆颤心惊,哪敢再战,便有人叫了声“撤”,皆拍马落荒而逃。

包氏兄弟待要追去,湛若水却叫住了他们道:“穷寇莫追!”这兄弟二人竟也不再去追了。封五抹了把脸上的血道:“相公的‘因风柳絮手’好是漂亮,我今日实在是大开眼界。”契连怔望着湛若水道:“以前我就知道你身手厉害,不想今日才见到你的真功夫!”包氏兄弟虽然早已清楚湛若水功夫厉害,便只道玉门一战已探出他全部实力,只如今见了,方知他的身手实在是高深莫测,互自看了看,皆心下骇然。只胭脂惊魂未定,软软伏在湛若水身后。

湛若水轻轻解开胭脂的手,将她交与契连,径自下马去乱尸中寻找银针,寻到后一根根仔细地拭着。银针本是云未杳送他的礼物,此番因着事态危急,被他用做了暗器。湛若水耳中尽是众人夸赞,心中却黯然道:她的银针用来救人,我却用来杀人了。

费了好半天功夫,湛若水终于找齐了十二枚银针,便上了另一匹马。胭脂紧咬着唇,只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湛若水权当未曾看见。

众人正要整装继续向阿克什湖而去时,又听得天边一阵隆隆声响。他们只道是天狼为复仇而来,皆面色凝重地抽出了兵刃,胭脂更是魂飞天外。

待那群人近了,契连一看领头之人,喜道:“是黑风将军!”说罢再纵马而去。来人正是黑风将军,他也一眼认出契连,高声在马上寒喧着的,湛若水诸人复才松了口气。

契连将前情简略与黑风将军说了,又引荐了湛若水诸人。黑风将军先看了看湛若水,见他清隽若书生,并无天狼勇士雄壮威风,先自生了轻视之心,只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封五心头火起便要发作,湛若水只笑将他拦下了。

契连和因着他对湛若水不恭,心中也有几分不快,却不好发作,只是点了点头。黑风将军看着地上数倍于契连诸人的尸体,心下凛然。这时,一个侍卫翻过一具尸体来,正是湛若水最先杀的那个天狼首领。黑风将军不经意瞟了眼,蓦地脸色大变,疾步过去,仔细探看之后,向众人厉声道:“是谁杀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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