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遇竹忽觉一片晕眩,她有些撑不住了。
她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事。皇帝欲赐婚打压,她一连几日奔波寻找对策;而后被派往灾区,又被上官夺权针对;落鹰峡山崩,她牵挂同袍折返救援,又遭皇帝责问发难;待到云岭灾情稍稍平定,又被急召回京,一路星夜兼程;结果刚落脚,就被告知天大的噩耗。
柳烟桥说,凤遇竹总当自己是铁打的,从不顾惜自己。
可如今,纵使是铁打的人也要撑不住了。
柳烟桥把她带到最近的太师椅上坐下,看着她差劲的面色心急如焚,可显然凤遇竹此时是没有多余的心力来同她讲清这一切的。
她的痛苦,自己总是无能为力。
柳烟桥痛恨这种感觉,她微微偏头,轻声吸了吸酸涩的鼻子,走到一旁,倒了一杯水搁到凤遇竹手边。
凤遇竹没有留意到柳烟桥的动作,她此时整个人的精力已经被掏空了,只想静静坐一会儿。
“遇儿!”
仿佛是命运提醒她还不能就此倒下,就在此时,一道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竹婉秀在落华的搀扶下急步而来,脸上毫无血色,她进门,抓住凤遇竹的手臂,指向门外,声音因惊惧而有些嘶哑:“外面那些兵是怎么回事?陛下又忽然这样急急忙忙将你召回,陛下说了什么?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话落,凤遇竹慢慢抬起头,母亲还不知道……
她看着竹婉秀惊慌的眼神,一时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但她没有时间去细想这些,紧绷的神经迫使她立马做出了决断。
她知道“无事发生”的谎言已经彻底破产。她必须给出一个解释,一个能暂时稳住母亲,却又不是真相的解释。
凤遇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混杂着疲惫、屈辱与悲愤——这些情绪大半是真实的,只是根源被偷换了。
“母亲……”她支起身,扶着竹婉秀到旁边坐下,声音低沉,带着刻意压制的“愤懑”,“陛下…是来问罪的。”
“问罪?”竹婉秀瞳孔一缩。
凤遇竹点头,迅速编织着半真半假的说辞:“落鹰峡之事,张大学士、文侍郎皆罹难,唯独孩儿与后军无恙。朝中已有御史弹劾,说是……说是我当初执意分兵,方致使中军孤立无援,才酿此大祸!”
她将这个原本皇帝打算给她扣下的“罪名”抛出来,其震惊效果足以暂时覆盖其他疑虑。
竹婉秀皱眉,面露愁容:“他们怎能如此血口喷人!你分明是……”
“陛下圣心明断,总会查明真相。”凤遇竹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无奈”,“陛下言道,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为免物议,也为……也算是保护我们,需我们留在府中,暂避风头。这些兵,名为看守,实为……保护。”
她将“软禁”巧妙地说成了“避嫌”和“变相保护”,这是一个官宦人家更能理解和接受的逻辑。
竹婉秀的脸色稍缓,但忧虑更深:“竟是这样……”
“这些人的心思真是不变的歹毒,你若力有十成,最少,也为他们出了八成的力,最后竟反倒落入了他人口实。”
她担忧不减:“那眼下,又当如何?只能干等着吗?”
凤遇竹脸上不敢显露分毫,皱起眉头,语气带着真实的忧虑:“相信陛下会圣明决断,母亲宽心,静待消息便好,左右……也不过是在府中多待一阵子,没什么大碍。”
竹婉秀沉默了,她消化着凤遇竹的话。这个回答,虽然让人憋屈,却符合官场斗争的常态。她信了吗?或许并未全信,她觉得凤遇竹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悲痛似乎过于沉重,不像是仅仅为了被弹劾。
但她看着凤遇竹疲惫而坚定的面容,看着府外隐约晃动的士兵身影,她选择了不再追问。她知道,有些真相,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苦了你了……”
她的孩子不过二十出头,整日便要面对这些看不见的刀光血影。
竹婉秀悄悄擦了擦眼角,长长叹出一口气,她用力握住凤遇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
“等你父亲回来,一切就好了。”
凤遇竹强压下心中的酸楚,声音微颤应了一声:“嗯。”
“母亲,我有些累了,想回院休息,不多陪你了。”她找了个由头。
竹婉秀点头称好:“你一路奔波,是累了,去吧。”
柳烟桥朝夫人微微福身,二人转身离去。
……
“你骗了夫人。”
亦园——
天色已暗,柳烟桥随凤遇竹进房,四下无人,借着昏暗灯火,她第一句话便点破。
这本该是一句近乎冰冷的陈述,可她的语气中,眼神中,只有心疼与不忍。
凤遇竹在床边坐下,疲惫地点了一下头。
她成功地用一份精心修饰过的“真相”,安抚了母亲。但这份“成功”,却让她感觉自己正站在无底深渊的边缘,独自背负着全部的真实与重量。她知道,这个谎言,如同薄冰,随时都可能碎裂。
“为什么?”柳烟桥走上前,眼睛在她的眸中搜寻着那个让她心焦的答案,“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总是这样,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扛,”不等眼前人回答,她便急着自己继续说,说着,眼泪又要不受控。她不想总是掉眼泪,可是看着凤遇竹那张憔悴得不像样子的脸,她忍不住,“你瞒着夫人,也瞒着我。为什么?”
她心疼她,所以忍不住怪她,怪她什么都不告诉自己,怪她什么都不肯同自己说,怪她总是让自己心疼又无能为力。
凤遇竹低下头,把自己埋进掌心。
“小竹……你不要总把我放在你身后,不要总是让我干着急干掉眼泪。”柳烟桥蹲下身,认真看着她,“你痛,我陪你痛,你恨,我陪你恨,你难过,我是你的肩膀。不管你要做任何事,我都在这里。”
说完,她直起身,轻抚她的发顶:
“我是你身边的人,不要欺我瞒我,不要让我担心难过……好吗?”
话一个字一个字落下,砸进凤遇竹心里。
“……我没有要瞒你。”床边人慢慢抬起头,但因视角原因,女子看不见她的脸,不知她是什么表情。
“姐姐……”凤遇竹环住柳烟桥的腰,将自己慢慢埋进她怀里,轻声唤她。柳烟桥这下听清,那个在中堂巧言冷静应付自己母亲的人,声音早已干哑得不成样子。她压抑着自己声音中的苦涩,“我没有父亲了。”
她尾音的颤意击碎了柳烟桥的心。
“我只是不想……”
凤遇竹闭上眼睛,泪水终于无声滑落,她手上力道不由得重了几分,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再没有母亲。”
“……”
话落,柳烟桥定在原地,她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抱着凤遇竹。她感受着怀中人无声的崩溃,眼眶也跟着泛红,但她强忍着,没有让眼泪落下。
“姐姐……”凤遇竹哽咽着,声音闷闷的,轻缓,沙哑,“我接不回父亲……他征战一生,最后却连家门都进不来。他的尸骨停在寺庙,我却连去给他上一炷香都做不到,可能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柳烟桥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抱住她,一只手稳稳地托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像安抚婴孩般,一下下、极有耐心地轻抚着她的后脑和长发。
“他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她说着,又陷入崩溃,“我却不能多问一句!”
“我是不是很没用?是不是很懦弱?是不是……”
“没有。小竹是我见过,最英勇无畏的人。”
柳烟桥低下头,将脸颊轻轻贴在她散落的发丝上,一遍遍地重复着那句最简单、也最有力的安慰:
“我在这儿……”
“我一直都在……”
“……”
在这个被皇权囚禁的府邸里,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她们紧紧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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