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乱:我为大唐改命

九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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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8章 天罗地网之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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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这声嘶吼,并非出自一人之口,而是三千玄甲铁骑汇聚成的毁灭雷音,伴随着沉重铁蹄践踏大地的轰鸣,撕裂了利州城北的天空。

张小虎,这位张巡麾下最锋锐的矛尖,如同燃烧的流星,冲在最前。

他身披天工之城给果毅都尉以上将官用精钢打造的鱼鳞细铠,肩甲上狰狞的虎头在疾驰中仿佛活了过来,獠牙毕露。

座下神骏战马四蹄翻飞,踏在松软的土地上却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声响,每一次腾跃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

他年轻的脸庞因极致的兴奋与战前压抑的紧张而扭曲,一双豹眼瞪得滚圆,死死锁住前方那道在晨曦中显得格外狰狞的城门豁口——那是他们用火药和血肉撕开的生门,也是利州城守军的鬼门关!

“破城!就在今日!儿郎们,随我踏平此城!杀!杀!杀!”张小虎的咆哮在铁流中炸开。

“杀!杀!杀!”身后三千铁骑的回应山呼海啸,汇成一股撼动城垣的意志洪流。

声浪撞击着古老的城墙,连垛口上松动的砖石都在簌簌发抖。

空气被这狂暴的意志点燃,弥漫着铁锈、汗水和尘土混合的灼热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紧随铁骑之后,是八千朱雀军团步兵组成的黑色洪流。

沉重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战鼓,每一次踏地都让城墙根基为之动摇。

“咔!咔!咔!”铁靴踏地的节奏冰冷而致命。

长矛如林,密集的矛尖在熹微的晨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寒芒;

铁甲如鳞,甲叶碰撞摩擦,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如同无数毒蛇在爬行。

这沉默的推进中,蕴含着比骑兵冲锋更令人窒息的毁灭力量。

他们像黑色的海潮,无可阻挡地向着洞开的城门汹涌灌入!

就在铁骑先锋的矛尖即将触及城门洞内幽暗的瞬间——

利州城内,如同被投入沸石的油锅,轰然炸响!

“城门破了!朱雀军团杀进来啦!快逃命啊——!”一个尖利得变调的声音不知从哪个屋顶炸响,瞬间点燃了恐惧的引信。

“南门也守不住啦!火!起火了!快跑!”另一个声音在拥挤的坊市间飞速传递,带着刻意渲染的恐慌。

这声音如同瘟疫,在狭窄的街巷、拥挤的坊市间飞速蔓延、变异、放大。

来源飘忽不定,有时在屋顶,有时在人群深处,有时就在惊慌失措的士兵耳边炸响。

恐慌被精准地投放、搅拌。

几乎是同时,城西方向数股浓烈的黑烟猛地窜起,紧接着橘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堆积如山的粮垛;

城南也瞬间化作冲天的火炬,炽热的火星被风卷着四处飘散;

甚至靠近府衙的几处民房,也毫无征兆地腾起烈焰!

浓烟翻滚,迅速遮蔽了初升的朝阳,将利州城笼罩在末日般的昏黄与呛人的焦糊味中。

火光映照着每一张惊恐扭曲的脸。

“天杀的!我的铺子!我一辈子的心血啊!”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的商人,眼睁睁看着火苗贪婪地吞噬着他存放布匹的库房,绝望地捶打着地面,涕泪横流。

“孩子!我的孩子!你在哪啊?别怕!娘来了!”一位披头散发的妇人,在混乱奔逃、互相推搡践踏的人群中撕心裂肺地哭喊,声音淹没在更大的喧嚣里。

“滚开!别挡路!想死吗?!”惊恐的百姓像被捣毁了巢穴的蚂蚁,本能地涌向西、南两处尚未被战火直接波及的城门方向。

包袱、家当、甚至襁褓中的婴儿被挤落在地,瞬间消失在无数双慌乱的脚下。

哭喊、咒骂、骨骼被踩断的脆响、濒死的呻吟……整个城市在极短的时间内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狂乱。

街道变成了粘稠、充满血腥和绝望的泥潭,寸步难行。

混乱的人群中,一个穿着不起眼灰色短褐、面容普通的中年汉子,眼神锐利如鹰隼。

他迅速将手中点燃的火折子丢进一堆堆在布店后巷的干草和碎布中,看着火苗“腾”地窜起,随即像一条滑溜的泥鳅,几个闪身便消失在汹涌奔逃的人潮里,再无痕迹。

他是不良府的一名探子,任务就是制造更大的混乱,堵死守军的机动通道。

……

……

城楼之上,张玉祥的视野被那涌入城门的钢铁洪流彻底填满。

那景象,足以让任何目睹者心神俱裂。

黑色的铁甲在幽暗的门洞内反射着跳跃的火光,如同地狱岩浆奔涌而出。

沉重的马蹄践踏着门洞内铺设的巨大青石板,发出密集如暴雨敲打铁皮屋顶般的恐怖声响——“轰隆!轰隆!轰隆!”——每一下都像直接踏在他的心脏上。

铁蹄溅起的火星与门洞阴影交织,勾勒出骑士们模糊却充满杀意的轮廓。

沉重的甲胄碰撞声、战马粗重带着白沫的喘息和嘶鸣、骑士们压抑着嗜血渴望的低沉怒吼……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首毁灭的交响曲,瞬间冲垮了张玉祥脑中所有的防线。

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冲击力狠狠撞在他的胸口,让他眼前一黑,几乎窒息。

双腿如同灌满了铅,又像是踩在云端,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黏腻冰凉。

几个月的屈辱、恐惧、被杨成乐胁迫如履薄冰的煎熬,以及那份深藏心底、几乎被磨灭的对大唐的忠诚,在这一刻被这毁灭洪流彻底点燃、引爆!

随即,一种扭曲的、破釜沉舟的狂喜和夹杂着极致恐惧的疯狂攫住了他。

那不是清醒的勇气,而是被逼到悬崖边缘的野兽本能!

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镶嵌宝石、装饰华贵却从未真正饮血的佩剑。

剑鞘落地的清脆声响被淹没在城下的喧嚣中。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脖颈上青筋暴起如蚯蚓,歇斯底里地嘶吼起来,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恐惧而完全变形,尖利刺耳,穿透了部分城头的嘈杂:“北门已破!长安朝廷天兵已至!本将张玉祥宣布所有守军立刻放下兵器投降。”

他挥舞着长剑,剑尖带着破风声,颤抖却决绝地直指城内西城方向——那里是杨成乐的指挥中枢。

他麾下的人马早已投降,甚至已经反过来对付杨成乐和南诏的人马,他这句话是想要给杨成乐的人马造成混乱。

他脸上的肌肉因用力过猛而扭曲痉挛,眼白布满血丝,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和孤注一掷的狠厉,“随我诛杀叛逆杨成乐!诛杀南诏贼子蒙舍龙!杀——!!杀光他们——!!!”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彻底疯狂的困兽,带着城头数千人马沿着城头杀往西城头的杨成乐所属。

每一步都踏在血泊和尸体上,他要把这两天受的屈辱、恐惧、被当成傀儡的愤怒,全都倾泻在那个将他推入地狱深渊的蜀将身上!剑锋所指,不分敌我,挡路者皆被这狂乱的人潮冲倒或砍翻。

……

……

门洞内侧,未被铁骑洪流直接波及的阴影角落里,于天丰和韩北风如同两尊冰冷的石像。

狂暴的骑兵带着血腥味的狂风从他们身边席卷而过,吹动了他们深色的衣角。

于天丰,这个沉默如山的汉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血肉横飞的景象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他只是习惯性地、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专注,甩了甩手中那张已经上好弦、弩箭闪着幽蓝寒光的重弩,仿佛要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冷静如冰的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源源不断涌入的骑兵队列,评估着冲击的力度和可能存在的阻滞点。

他是指挥官延伸的眼睛,也是最后一道保险。

韩北风则微微低着头,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怀中那枚刻着特殊“阎王笑”解药纹路的蜡丸。

蜡丸冰凉坚硬,纹路硌着他的指腹。

一丝冰冷而意味深长的弧度,悄然爬上他的嘴角。

这弧度里,有精心布局终见成效的冷酷算计,有对杨成乐、蒙舍龙这些猎物即将落入陷阱的嘲弄,更深处,还藏着一丝对命运无常、人命如草芥的苍凉讥诮。

他是编织这张死亡之网的蜘蛛。

他抬起眼,望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的城内。

那里,新的、更加混乱和绝望的喊杀声、尖叫声正从西城方向隐隐传来,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回响。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城门洞开,朱雀铁骑的涌入,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引爆了张巡布下的天罗地网——那看似薄弱的城外西、南方向,此刻正化作致命的陷阱,缓缓张开狰狞的巨口,等待着那些惊惶失措、试图从这“唯一生路”逃离的猎物:杨成乐、蒙舍龙,以及他们混乱的残兵。

而他们不良人,这柄隐藏在帝国最深阴影中的利刃,任务远未结束。

巷战中的引导与猎杀、关键人物的追踪与清除、混乱局势的控制、情报节点的接管……更复杂、更血腥、更考验心机与狠辣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帷幕。

真正的黑暗,在光天化日之下才更显深邃。

韩北风收起蜡丸,指尖残留着蜡质的微凉。

他微微侧头,对身边一个几乎与门洞阴影完全融为一体的模糊身影低声吩咐。

那身影的存在感极低,若非刻意寻找,几乎会被忽略。

韩北风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毒蛇吐信:“盯紧张玉祥……”

被称为“影子”的人,那双在阴影中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睛,如同最冰冷的黑曜石,只是微微一闪,如同毒蛇瞬间锁定了猎物,随即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喧嚣混乱、光影摇曳的战场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的任务是监视与处决,确保计划不因任何意外而偏离轨道。

韩北风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烈的血腥、硝烟和焦糊味刺激着他的鼻腔。

他也迈步向前,身影迅速消失在不断涌入的骑兵扬起的尘土和升腾翻滚的浓烟里。

利州的黎明,被彻底染上了浓得化不开的血与火的颜色。

……

……

张小虎和他的先锋铁骑,如同烧红的尖刀,狠狠刺入了利州城。

然而,迎接他们的并非预想中开阔的巷战战场,而是人间炼狱。

浓烈得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视线所及,是熊熊燃烧的房屋,断裂的梁柱带着火焰轰然倒塌,溅起漫天火星;

是堆积如山的杂物、翻倒的车辆、散落的货物和……层层叠叠的尸体;是如同没头苍蝇般奔逃、哭喊、互相践踏的惊恐人群。

冲击的势头瞬间被遏制!

战马在狭窄的街巷和燃烧的障碍物前惊恐地嘶鸣、人立而起,骑兵们不得不死死勒住缰绳。

“嗖!”一支冷箭从燃烧的二楼窗口射出,擦着张小虎的头盔飞过,带起一溜火星。

“砸死这些狗官兵!”一块沉重的磨盘石被几个红了眼的乱兵从屋顶推下,砸向骑兵队伍,引发一阵人仰马翻的混乱和惨叫。

“杀唐狗!”一个满脸血污的南诏兵从断墙后嚎叫着冲出,手中的弯刀狠狠劈向一名刚下马的骑兵。

“他娘的!散开!散开!各自为战!”张小虎怒吼着,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中依旧清晰。

他手中的长槊如同有了生命,毒龙出洞般猛地刺出,“噗嗤”一声,精准地洞穿了那个南诏兵的咽喉,将其挑飞出去,撞塌了半堵燃烧的土墙。

“把这些放冷箭、打黑棍的杂碎都给老子揪出来!清出一条路!”

铁骑的优势在复杂混乱的街巷中荡然无存。

骑兵们被迫纷纷下马,或结成三三两两的小型战阵,背靠背互相掩护。

沉重的马槊在狭窄空间难以施展,环首刀和手弩成了近身搏杀的主力。

他们与依托着熟悉地形、利用燃烧废墟和混乱人群做掩护、负隅顽抗的蜀军散兵、凶悍的南诏兵以及部分被煽动疯狂的亡命徒,展开了残酷至极的短兵相接。

金属的猛烈撞击声(“铛!铛!铛!”)、利器撕裂血肉的闷响(“噗嗤!”)、垂死者嗬嗬的倒气声、房屋倒塌的轰鸣(“轰隆!”)、火焰燃烧的噼啪爆响……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疯狂地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和神经,充斥着每一条燃烧的街巷。

后续涌入的朱雀步兵主力,那黑色的钢铁洪流,同样被这混乱的战场无情地分割、吞噬。

他们训练有素的阵型,在燃烧的房屋、堆积的杂物、亡命奔逃的百姓以及小股敌军悍不畏死的阻击下,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黑色的浪潮被无数障碍物和混乱的人流分割开来,形成了无数个独立厮杀、血肉横飞的小型修罗场。

传令兵在火海中穿梭,嘶声力竭地传达命令,却往往被混乱的声浪淹没。

张巡在数百名身披重甲、眼神锐利如鹰的亲兵护卫下,终于踏过北门的废墟,正式踏入了这座正在被烈焰和鲜血吞噬的城市。

眼前的景象,足以让任何统帅动容。

浓烟蔽日,翻滚如墨,将天空染成诡异的暗红色。

火光冲天,在每一条街巷跳跃蔓延,贪婪地吞噬着所能触及的一切,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喊杀声盈耳,从四面八方涌来,分不清敌我,只有最原始的杀戮欲望。

焦糊味、血腥味、尸体烧灼的恶臭、粪便的臊臭……各种令人作呕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粘稠的死亡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张巡的神色却冷峻如万载玄冰,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绝对的冷静和掌控。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标尺,快速扫过混乱的战场:除了身边负责警戒东城门方向、依旧保持阵型的五百亲卫,视野之内几乎看不到成建制的朱雀军团部队。

部队被切割得太散了!

没有丝毫犹豫,张巡的声音穿透喧嚣,带着一种金石般坚硬、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身边每一位亲兵耳中:

“传我将令:各营各队,入城后若失联,准其各自为战!各级将佐,临机决断,无需拘泥建制,以歼敌夺城为首要!务必肃清残敌,控制要点!”

命令简洁而明确,给予了前线指挥官最大的自主权。

但这还不够。

张巡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吟九天,带着一种激励人心、点燃欲望的力量,清晰地盖过了部分区域的嘈杂:

“再令!凡我朱雀将士、利州军民,乃至城内被裹挟之守军!生擒或格杀贼首杨成乐、南诏贼王蒙舍龙者——官升三级!赏——万金!”

“万金”二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最原始的欲望!

数名剽悍的亲兵早已翻身上马,闻令如同离弦之箭,在乱军之中穿梭疾驰,声嘶力竭地反复高喊,声音传向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大将军令:各自为战,临机决断!杀敌夺城!!”

“大将军悬赏:擒杀杨成乐、蒙舍龙者!官升三级!赏万金——!!”

“万金!官升三级!擒杀杨贼、蒙酋!”

这悬赏令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沸腾的熔炉!

正在浴血奋战的朱雀士兵,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对功勋和财富的渴望点燃了更凶猛的斗志,砍杀的动作更加狂暴凶狠。

一些原本在混乱中茫然失措、甚至想要丢盔弃甲的利州守军士兵,眼神开始剧烈地闪烁不定。

万金!官升三级!这诱惑足以让人忘却恐惧,滋生背叛的勇气。

他们握着刀的手紧了紧,目光下意识地开始扫视混乱的人群,寻找着那两个代表着泼天富贵的身影。

连在火海中挣扎奔逃、满心绝望的百姓,也有人猛地停下了脚步。

仇恨(对杨成乐勾结南诏引狼入室、对蒙舍龙带着南诏兵此时趁乱屠戮劫掠)与野心的火焰,在他们眼中交织燃烧。

有人捡起了地上带血的刀,有人抄起了燃烧的木棍,眼神变得凶狠而贪婪,加入了这场猎杀的游戏。

利州城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沸腾的、吞噬一切的熔炉。

浓烟如同无数条黑色的巨蟒,盘踞在城池上空,贪婪地吸吮着阳光。

火光在每一条街巷跳跃、蔓延、连接,舔舐着木质结构的房屋,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

厮杀声、哭喊声、建筑轰然倒塌的巨响、垂死者的呻吟、悬赏令的狂呼……各种声音汇聚、碰撞、发酵,奏响了一曲绝望而疯狂的末世交响。

……

……

西门城头。

杨成乐的脸色在得到北门被瞬间攻破的确切消息时,已变得惨白如金纸,没有一丝血色。

他精心保养、象征着儒将风范的长须,此刻因剧烈的喘息而颤抖。

“啪!”一声脆响,他手中那只心爱的越窑青瓷茶盏被捏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混着鲜血从他指缝间滴落。

这位以治军严苛、心机深沉着称的蜀将,此刻眼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惊怒、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彻底算计的恐惧。

“废物!一群废物!北门有瓮城!有千斤闸!有老子最精锐的营!怎么会破得如此之快?!连一个时辰都撑不住?!”他猛地揪住跪在地上、浑身浴血的报信亲兵的衣领,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立刻!调西营、南营的精锐,给老子堵住缺口!把朱雀军赶出去!赶出去!听到没有?!快!”

他想起来的时候,杨国忠给他下达的命令,让人务必守住利州城。

然而,此时他命令的下达与执行之间,隔着沸腾的民潮和熊熊烈火。

他寄予厚望的精锐部队,刚刚冲出营房集结,就像陷入了无边的沼泽泥潭。

狭窄的街道被惊恐万状的百姓死死堵住,形成了一道道绝望的人墙。

“将军!百姓太多了!全挤在街上!哭爹喊娘,根本……根本过不去啊!”一名浑身是汗、头盔歪斜的校尉,脸上还带着一道被碎石划开的血口子,狼狈不堪地挤回来报告,声音带着哭腔。

“过不去?”杨成乐眼中凶光爆闪,脸上的横肉剧烈地跳动,最后一丝理智被疯狂取代。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横刀,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刺骨的寒芒,指向外面哭喊震天的街道,声音如同九幽寒风:“那就给我杀!用刀砍,用马蹄踏,用长矛捅!清出一条血路!挡我者——死!”

这命令,如同冰冷的屠刀落下,彻底释放了地狱的恶犬。

一些被城破的恐惧和眼前的混乱逼疯的蜀军士兵,以及本就视汉人如草芥、嗜血成性的南诏蛮兵,终于撕下了最后一丝顾忌。

冰冷的刀锋带着呼啸,砍向手无寸铁、相互搀扶的老弱妇孺;

冰冷的箭矢如同毒蛇,从高处射下,穿透奔跑中瘦弱的背影;

沉重的皮靴无情地践踏着倒地的躯体,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

长矛捅刺,将尖叫的母亲和她怀中的婴儿一同贯穿……

惨叫声、哀求声、孩童尖锐的啼哭、骨骼碎裂声与火焰的噼啪声、房屋倒塌的轰鸣交织在一起,将曾经繁华的街市瞬间变成了真正的人间炼狱。

鲜血如同小溪,顺着青石板路的缝隙肆意流淌,汇聚成洼,又流入燃烧的火焰中,蒸腾起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腥甜与焦臭的诡异气味。

杨成乐看着自己亲自下令制造的屠杀现场。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部翻涌上来,他几乎要呕吐。

那些倒下的,也曾是他治下的子民……但随即,更强烈的求生欲和对张巡刻骨的恨意,如同毒液般淹没了这丝悸动。

“乱世用重典……成大事不拘小节!”他强行压下翻腾的胃液,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带血的月牙痕,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嘶吼,“只要能活下来!只要能逃出去!只要能报复张巡!报复张玉祥那个叛徒!这些……这些贱民的命,死不足惜!是他们挡了我的路!”

自我催眠般的低语,带着一种扭曲的决绝。

他此时已经冷静下来,知道根本不可能将朱雀军团赶出利州城,眼下他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带领部分主力精锐逃出去。

……

……

巷战的残酷拖延,确实绊住了朱雀军团主力推进的脚步。

但代价,是杨成乐赖以在蜀地立足的根基——他多年经营的精锐私兵,正被一点一点绞杀在这片钢铁与火焰的修罗场中。

杨成乐此刻已完全失去了儒将的风度,如同从血池地狱爬出的恶鬼。

精致的头盔早已不知丢在何处,精心束起的发髻散乱不堪,几缕被汗水、血水、烟灰浸透纠结的头发黏在青筋暴起、沾满黑灰的额角。

他身上的华丽山文铠沾满了暗红的血污、焦黑的烟灰和黏腻的脑浆,手中的横刀已然卷刃,刃口崩裂出数个缺口,鲜血顺着刀身的血槽滴滴答答落下,在他脚下的血泊中溅起小小的涟漪。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烟灼烧肺部的刺痛和浓重血腥的甜腻,肺部火辣辣地疼。

“将军!顶不住了!朱雀军像疯狗一样涌进来,我们的人…被打散了!”一名亲兵校尉踉跄着冲到他面前,头盔没了,脸上带着绝望的烟灰和一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箭伤,鲜血染红了半边脸颊,眼神涣散,声音嘶哑。

“废物!”杨成乐怒吼一声,如同受伤的野兽。

他猛地侧身,手中卷刃的横刀带着风声,狠狠劈向一个从燃烧的断墙后嚎叫着扑来的朱雀军悍卒。

“铛!”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火星四溅。

那悍卒力气极大,震得杨成乐手臂发麻。

他顺势旋身,刀锋划出一道诡弧,猛地抹过对方脖颈!

“噗嗤!”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淋了他满头满脸,腥热的液体流进眼睛,视野一片血红。

他连擦都顾不上,只是狠狠啐出一口带着血沫的唾沫。

他环顾四周,心沉到了谷底。

身边还能勉强聚集起来、听从他号令的士兵,已不足三千。

人人带伤,甲胄破烂,眼神里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茫然,士气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巷战拖延的目的勉强达到了,朱雀军团的主力确实被混乱的战场和燃烧的街巷死死拖住。

但这代价……太大了!

他看到自己一个亲信都尉,带着几十个残兵试图反冲锋,瞬间就被一队冲进来的朱雀重步兵用大盾撞翻,长矛如林刺下,顷刻间变成一堆血肉模糊的尸块。那是他花重金培养的心腹!

“蒙舍龙!那个南诏蛮子呢?!”杨成乐嘶哑着嗓子问,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过枯骨,带着最后一丝侥幸。

他现在急需盟友,哪怕是与虎谋皮。

“南…南诏兵那边情况稍好,”校尉急促地喘息着,肺部像破风箱,“他们…他们来的时候带了几头战象,此时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战象发狂冲开了一条血路!但也被朱雀军缠住了,死伤惨重,正…正拼命往南门方向退!根本顾不上我们了!”语气中充满了对盟友背弃的怨愤。

“南诏蛮子……倒是滑溜……”杨成乐眼中最后一丝侥幸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阴鸷与怨毒,随即尽数化为孤注一掷的疯狂。

“够了!拖住朱雀主力的目的已达到!不能再把兄弟们填进去了!”他用尽胸腔里最后的气力嘶吼,沾满血污的手指颤抖却决绝地指向西边——那里火光相对稀疏,喊杀声也弱一些,是他早就预留的退路方向。

“传令!放弃所有辎重!扔掉一切碍事的东西!所有还能喘气的兄弟,立刻向西城门突围!快!给老子冲出去!!”他猛地一刀砍翻一个试图阻挡的乱民,如同疯虎般带头向西冲去,“不想死的,跟我来!!”

……

……

南城区域,战斗同样惨烈,但画风迥异。

身材矮壮敦实、皮肤黝黑如铁的南诏军主将蒙舍龙,脸上那些象征着勇气和神灵庇佑的、用赭石和靛蓝描绘的神秘油彩,已被汗水、血污和烟灰糊得一片狼藉,只剩下模糊的色块和狰狞扭曲的五官。

他骑在一头同样伤痕累累、因多处伤口疼痛和战场刺激而狂躁不安的战象背上。

这头名为“山崩”的巨兽,厚实的象皮上插着几支箭矢,一道深深的刀口从肩部划到肋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不断发出痛苦而愤怒的低吼。

蒙舍龙手中的南诏名刀“牙突”也沾满了粘稠的血浆和碎肉,刀身原本流畅的弧线被凝固的血块破坏。

他早已失去了初入利州时,那种征服者的傲慢与对财富的贪婪眼神,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和对汉人诡计刻入骨髓的恐惧。

那些燃烧的陷阱,那些无处不在的冷箭,那些混在人群中高呼的细作……汉人的心,比南诏最毒的蛇还要毒!

“嗷——呜!”“山崩”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痛苦的悲鸣,庞大的身躯剧烈一晃。

一支粗大的弩箭,带着可怕的力道,深深扎进了它厚实肩胛的伤口深处!鲜血如同小瀑布般喷涌而出。

“吼!”蒙舍龙用南诏土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音尖利刺耳,竟压过了巨象的悲鸣和周围的喊杀,“儿郎们!唐人狡猾!布下了毒蛇的陷阱!这座城已经破了!是毒蛇的巢穴!我们被毒蛇咬了!”

他挥舞着“牙突”,指向南门方向,“随本将杀出南门!回到祖灵庇佑的山林!那里才有生路!冲出去,活命!冲不出去,我们的灵魂就会被汉人的恶鬼撕碎,尸体喂给秃鹫!祖灵在看着我们!杀——!!”

他的咆哮充满了蛮荒的野性和绝望的煽动。

麾下那些同样剽悍但已折损过半、浑身浴血的南诏士兵,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的狼群,眼中最后一丝理智也被求生的野性取代。

他们发出非人的嚎叫,不顾一切地用弯刀劈砍挡路的一切——无论是试图拦截的朱雀士兵、溃逃的蜀军还是尖叫的百姓;

用身体和藤牌野蛮地冲撞;

驱使着几头同样受伤发狂的战象,在拥挤溃散的兵潮和人潮中,硬生生用血肉和蛮力犁开一条通往地狱之门的通道!

象腿踏下,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象鼻卷起挡路的士兵或百姓,狠狠甩向燃烧的房屋或密集的人群。

每一步突围,都伴随着新的惨叫和更加浓烈的血腥。

他们疯狂涌向南城门,那是他们心中唯一的生路。

东西两线的突围,节奏陡然加快,与之前惨烈胶着的巷战形成了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西边,杨成乐亲率数百名眼神麻木却依旧透着一股亡命徒般悍勇的死士断后。

这些人大多是跟随他多年的家兵亲卫,深知退路断绝便是死路一条。

他们依托着燃烧的房屋残骸、翻倒的大车、堆积的尸体,用血肉之躯构筑起一道摇摇欲坠却异常顽固的防线。

弩箭射空了,就用刀砍,用矛捅,甚至用牙齿咬!

杨成乐本人如同疯魔,卷刃的横刀挥舞得密不透风,一次次格开射来的箭矢,砍翻扑上来的敌人,为身后的大部队争取着每一息逃命的时间。

他脸上的肌肉因用力而扭曲,汗水、血水、烟灰混在一起,状如恶鬼,只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西城门的方向,燃烧着疯狂的求生欲。

南线的蒙舍龙完全依靠着战象的狂暴和士兵的野蛮冲撞开道。

“山崩”在剧痛和狂躁下彻底发狂,巨大的象鼻横扫,将挡在面前的拒马、士兵甚至一堵矮墙都扫飞出去!

象腿每一次抬起落下,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和血肉模糊。

南诏士兵跟在象后,如同嗜血的狼群,任何挡在通往南门道路上的障碍,都被他们用最残忍的方式清除。

一条用血肉和惨叫铺就的“生路”在燃烧的街道上延伸。

蒙舍龙在象背上,不断用土语嘶吼催促,眼神死死锁定着越来越近的南城门楼。

一个朱雀军小队被倒塌的燃烧房梁隔断,正与数倍于己的南诏兵在火海中殊死搏杀,不断有人倒下。

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抱着焦黑的襁褓,坐在燃烧的废墟旁,眼神空洞,发出无声的哀嚎。

几个被悬赏令刺激的平民,拿着菜刀和木棍,红着眼睛围攻一个落单的蜀军伤兵……

这些画面与主线上亡命奔逃的杨蒙二人形成快慢、主次的交替,烘托出整个战场的混乱与绝望。

两支残军,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最后的、也是最野蛮的求生力量。

他们不再恋战,眼中只剩下城门!

西城门和南城门,此刻在他们眼中就是天堂的入口!

守门的蜀军和南诏士兵早已被城内的地狱景象和朱雀军即将杀到的恐惧吓破了胆,看到主将亲至,如同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几乎是哭喊着、用肩膀死命顶撞着沉重、吱呀作响的巨大城门。

“推开!快推开!将军来了!”

“用力!不想死就用力啊!”

在绝望的呐喊声中,两扇巨大的城门,带着刺耳的摩擦声,终于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并且越来越大!

当杨成乐带着最后两千余丢盔弃甲、如同惊弓之鸟、许多人连武器都丢了的残兵,终于从西城门那条狭窄的“生路”中挤出来,踏入城西那片相对开阔、通往连绵起伏的秦巴群山的官道时,他猛地勒住了同样气喘吁吁、口吐白沫的战马。

一股带着草木清新、冰冷凛冽、尚未被血腥和硝烟完全污染的空气,猛地灌入他火烧火燎的肺叶!

这口气是如此畅快,如此珍贵,让他贪婪地、大口地深吸着,仿佛要把肺里所有的浊气都置换出来,以至于剧烈地呛咳起来,咳得弯下了腰,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劫后余生!真正的劫后余生!

他直起身,回头死死盯着身后那片炼狱。

利州城,如同一个正在被烈焰吞噬、发出痛苦哀嚎的垂死巨兽,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将天空都染成了绝望的灰黑色。

城墙上,依稀还能看到厮杀的身影;

城门洞里,黑色的铁流仍在不断涌入;

冲天的火光,映照着他脸上剧烈抽搐的肌肉。

劫后余生的扭曲快意,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心头,但瞬间就被更加汹涌澎湃、刻骨铭心的怨毒所淹没。

他此番逃回成都,肯定会被杨国忠处罚,至少官职丢了……全都被这黑色的铁流和张玉祥那个叛徒毁了!

“张巡!张玉祥!还有那些该死的铁疙瘩!!”杨成乐从染血的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名字,声音嘶哑如同恶鬼磨牙,充满了毒蛇般的恨意,每一个字都浸透了不甘与怨毒,“此仇不报,我杨成乐誓不为人!!”

他猛地一夹马腹,用沾满血污的刀背狠狠抽在马臀上,“快走!进山!进了这茫茫大山,朱雀军的铁骑就是一堆任人宰割的废铁!这仇,老子慢慢跟他们算!剥皮抽筋,方解我恨!”

残存的败兵如同丧家之犬,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惊魂未定的恐惧,仓惶涌入官道旁茂密幽深、仿佛巨兽之口的林间小道,消失在山林的阴影之中。

几乎在杨成乐消失的同时,南城门方向,蒙舍龙在付出了又一头战象和上百名精锐士兵的代价后,也带着一股更加狼狈、人数更少的南诏残兵,如同漏网之鱼,仓惶逃离了燃烧的利州城,向着南方莽莽群山亡命而去。

他最后回望利州城的那一眼,充满了恐惧、怨毒和一种对汉人深深的不解与忌惮。

浓烟依旧笼罩着利州。

城内的厮杀声并未停歇,反而因为杨、蒙的突围,变得更加复杂和残酷。

不良人的身影,在火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如同幽灵般游弋。

张小虎的怒吼,韩北风冰冷的指令,于天丰沉默的弩箭,还有“影子”那无处不在的窥视……这场战争的尾声,远未到来。

……

……

浓烟如垂死的巨蟒,在利州城上空扭曲翻滚,将黄昏的天穹染成一片污浊的暗红。

呛人的焦糊与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死死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肺叶上。

南城门洞开,如同巨兽淌血的豁口。

蒙舍龙,这位曾经野心勃勃的南诏王,此刻狼狈不堪。

他脸上覆盖着厚厚的血污、汗水和涂抹的油彩,黏腻得如同沼泽深处腐败的淤泥。

他几乎是撞出那道浓烟滚滚的死亡门槛,踏上城外崎岖山路的碎石时,双腿竟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

他猛地停下脚步,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吸了一口城外相对清冽的空气,随即长长地、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肺里积攒的恐惧和烟尘全部排空。

他抬起肮脏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粘稠的污物被蹭开些许,露出下面一双深陷的眼窝。

他回头望向利州城的方向。

那里,烈焰舔舐着残破的楼宇,黑烟直冲天际,隐约还有零星的厮杀呐喊和金铁交鸣传来。

没有留恋,没有惋惜。

只有一种如同跗骨之蛆的恐惧,冰冷地钻进他的骨髓,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每一次心跳都带着窒息的抽痛。

那片他曾在梦中无数次垂涎的富饶土地,此刻在他眼中,只剩下狰狞的陷阱和择人而噬的毒蛇。

“走!快走!”他用南诏土语咆哮起来,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无法抑制的颤抖,在山谷间激起微弱的回音,“回我们的寨子去!唐人的城池是毒蛇的巢穴,是魔鬼的陷阱!长生天在上!”他猛地捶打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本将对着神山、对着洱海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踏足这该死的地方一步!快!快走!”

他粗暴地推搡着身边一个脚步踉跄、肩头还在渗血的士兵。

那士兵一个趔趄,几乎摔倒,眼中满是惊惶和麻木。

队伍中仅存的三头战象,曾经象征着他无上武力的庞然大物,此刻步履蹒跚,粗壮的腿上布满翻卷的伤口,长鼻无力地低垂着,发出疲惫而哀伤的呜咽。

两千多残兵,个个带伤,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在蒙舍龙声嘶力竭的催促下,沿着陡峭的向南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只想尽快回到那片他们自以为安全的丛林。

崎岖的山路在乱石岗处变得更加难行。

队伍末尾,一个负责断后的南诏老兵,脸上深刻的皱纹里嵌满了尘土和血痂。

他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寂静的山林,目光忽然被路边几块石头吸引。

那些石头棱角分明,与周围的风化岩不同,边缘还残留着新鲜的、锐利的摩擦痕迹,像是被人用大力气刚刚挪动过。

老兵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他停下脚步,俯身想去仔细查看。

就在此时,前方催促的号角声再次尖锐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阿达叔!快跟上!磨蹭什么!”一个年轻些的士兵回头焦急地喊道。

老兵犹豫了一下,又瞥了一眼那几块诡异的石头。

号角声愈发急促,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身上。

他最终直起身,放弃了探究,拖着伤腿,加快脚步融入了前方疲惫而沉默的队伍。

那几块被移动的石头,静静地躺在原地,在渐浓的暮色中投下不祥的阴影。

……

……

与此同时,在利州城西面,另一支溃败的毒蛇也在亡命游窜。

杨成乐伏在同样疲惫的战马背上,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扯动着肋下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钻心的锐痛。

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讽刺的暖意,慵懒地穿过官道两旁稀疏的桦树和橡树枝叶,在地面投下跳跃晃动的光斑。

马蹄踏起干燥的尘土,细小的烟尘颗粒在光柱中翻滚,被吸入肺里,引得他一阵压抑的咳嗽,喉头泛起浓重的血腥味。

他身上的明光铠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彩,沾满了黑红相间、板结的血污和厚厚的烟尘。

几处甲叶被重击砸得深深凹陷、扭曲变形,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散乱油腻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和脸颊,露出下面一双布满蛛网状血丝的眼睛。

那眼睛里写满了极致的疲惫和惊弓之鸟般的疑惧。

“快!跟上!都给老子跟上!”他嘶哑地吼着,声音如同破锣,因长时间的厮杀和狂奔而彻底撕裂。

他猛地勒住缰绳,战马发出一声不满的响鼻,在原地踏着碎步。杨成乐趁机回头扫了一眼,心猛地向无底深渊沉去。

从成都西门杀出来的两千多“蜀中精锐”,他赖以翻盘的最后本钱,此刻只剩下稀稀拉拉、不足一千五百人的队伍。

个个盔歪甲斜,人人身上挂彩。

鲜血浸透了破烂的征衣,在尘土中凝结成暗褐色的硬块。

他们的战马也大多口鼻喷吐着带血沫的白气,眼珠浑浊,脚步虚浮打晃,显然也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官道蜿蜒向前,两侧是起伏的、覆盖着低矮灌木和稀疏树林的丘陵。

太安静了。

除了单调重复的马蹄声、粗重如风箱的喘息、以及伤兵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竟听不到任何鸟鸣虫唱。

这份逃离炼狱城池后获得的“宁静”,非但没有让杨成乐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松弛分毫,反而像一只冰冷滑腻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张巡…那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脑海深处。

那副指挥若定、目光如鹰隼般洞穿一切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杨成乐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人心悸的幻象。

他岂会不知我军溃败,必走西门或南门?

南门有沱江天堑阻隔,唯有西门官道是生路…以他用兵之诡谲狠辣,岂会不在生路上布下致命罗网?

一股冰冷彻骨的不安如同毒蛇,顺着脊椎疯狂上蹿。

难道…难道利州城内的巷战真的惨烈到拖住了他所有兵力?

这死一般的安静…是上天赐予的喘息生机,还是死神屠刀落下前的屏息?

他强迫自己挺直摇摇欲坠的腰背,鹰隼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一遍又一遍地刮过道路两侧的山林。

风吹过树梢,枝叶发出单调的沙沙声,光影随之摇曳变幻。

每一个晃动的树影,每一处幽暗的灌木丛,在他眼中都像是潜藏杀机的伏兵。

他布满血污和老茧的手,死死攥紧了手中那把砍得卷刃、布满崩口的横刀,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一片惨白。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三声短促、凄厉得如同夜枭泣血,又似幽魂怨鬼呜咽的骨哨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午后的死寂!

声音尖锐刺耳到了极点,仿佛就在每个人的耳膜深处炸响,瞬间盖过了所有的马蹄声、喘息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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