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铜制灯台上明明灭灭,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斑驳的木墙上,像摇曳的幻影,冷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卷起地上几片枯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却吹不散满室凝滞的气息。
林元正攥紧的拳头上青筋隐现,眉头拧成疙瘩,显然还陷在抉择的两难里,一旁的林安垂着眼,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神色复杂深沉,时不时抬眼瞥向林元正,又很快低下头。
唯有刘长宏自若地端坐在木椅上,指尖捏着茶盏轻抿,眼神冷定如霜,仿佛方才那番狠绝谋划与眼前的凝滞氛围,都与他无关,只余茶盏里飘出的淡淡热气,在冷空气中很快散了去。
林元正沉吟良久,粗糙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桌沿反复划动,留下几道无形的痕迹,却始终未能出声。僵持中,倒是耳旁先响起了林安带着几分迟疑与谨慎的询问声。
“刘先生,”林安抬眼望向刘长宏,喉结微动,声音略显干涩,“此求快之策,虽则立竿见影,然……终究有伤天和,恐波及太多无辜性命,心下实难安稳。不知刘先生先前所提及的另一求稳之策,具体……又是如何行止?”
林元正闻言,仿佛被点醒一般,猛地从纷乱思绪中回过神,目光倏地投向刘长宏。
方才他全然被那“屠戮满门”的酷烈手段所震慑,心神激荡间,只顾纠结于对错善恶,竟忘了刘长宏此前确曾言明有两策可供抉择。
此刻经林安提醒,他恍然惊觉自己险些漏掉了关键,紧锁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了半分,眼底深处燃起了几分期待。
“刘师,”他的声音因之前的沉默而略带沙哑,语气却急切了些,“还请不吝赐教,明言另一良策。”
刘长宏将二人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迟疑与骤然松缓的神色尽收眼底,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了然于胸的浅淡笑意。他从容地将茶盏轻置于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指尖随之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叩击了两下。
“看来家主与林安,都觉得这求快之策有些过于酷烈,有违仁恕之道了?”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先点破了二人的心思,继而才缓声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既然如此,那便行此求稳之策,其核心,在于‘以粮米为战’。”
刘长宏身子微微前倾,声音沉了几分:“这三家皆以粮商起家,积攒十数载,根基全在粮铺与粮道上。那我们,便从此处入手,直击其要害。”
“西市本就毗邻城西、城南,西市粮行眼下局面已稳,明日,我们便同时在城东、城北,再开两家新粮行,一律以平价售粮。他们要囤积高价,便让他们囤个够,我们要的,是让他们……有粮无市,徒呼奈何。”
“刘先生,只不过,”林安忍不住插言,眉头忧虑地皱起,“若他们三家眼见市况有变,也跟着降价售粮,与我们打一场粮价之战,届时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岂非成了僵持之局,徒耗钱粮?”
“刘师,我知晓此计是要与他们玩粮价之战。”
林元正眉头未松,语气里带着几分顾虑,继而道:“虽说……虽说我们如今库中粮米,多是从贼人处缴获而来,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商战之道,在于长久。若一味压低售价,恶性相争,即便短期内能令百姓得些实惠,于我们林家而言,也不过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消耗之战。长此以往,耗费时日不说,我们带出来的这点家底,又怎能真正撼动这三家扎根沧州多年的粮商?”
刘长宏听罢,唇角微扬,溢出一丝成竹在胸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
“家主无需担忧。只要明日粮行撤去那限购一斗米的规矩,敞开售卖,我自有谋划,能让他们一步步倾家荡产,自毁根基!”
林元正目光微凝,指尖在桌沿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陷入短暂的沉思。堂内只闻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片刻后,他终是缓缓颔首,做出了决断:“既如此,那此事便全交由刘师作主。只是……今夜之事闹得不小,倘若另外两家起了疑心,察觉是我们在背后动手,会不会给我们招来麻烦?”
刘长宏闻言,竟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语气淡然中透着一丝不屑,“便由得他们去猜,去疑心,即便真让他们勘破其中玄机,他们又能如何?”
他端起已然微凉的茶盏,指尖摩挲着杯壁,眼底却掠过刀锋般的冷芒:“即便真让他们猜中其内缘由,他们又能如何?今夜之事,明面上本就是盗匪纠集护院、持械劫掠,已是重罪,他们若敢声张,反倒先落了把柄在官府手里。”
“至于暗地里,若他们还敢耍手段使坏,那便干脆将其屠戮干净,永绝后患,我等无需担忧。”
林元正沉默片刻,终是深吸一口气,缓缓颔首:“好,便依刘师之计行事。”
他指尖松开,先前紧绷的肩线稍缓,只是眼底仍掠过一丝复杂,随即语气添了几分决绝,补充道:“只是若后续这三家还敢寻事,真要动起干戈,那也无需再留半分仁慈,毕竟,我们的心软,本就不是为了助长恶人的气焰!”
刘长宏微微颔首,嘴角噙着一抹淡笑,语气放缓了些:“家主能作此想,大事可成。今夜劳心费神,想必也已疲惫,还请早些回房安歇,养足精神。明日辰时,我们还需动身,去西市上寻那赵勤,顺带查探赵氏遗孤一事的究竟,此事亦不容耽搁。”
“赵勤?”林安猛地抬头,脸色变得有些惊诧莫名,忍不住往前凑了凑,追问出声:“家主,刘先生,你们说的赵勤可是曾经乃是赵家奴仆?还有你们说的赵氏遗孤,又是怎么一回事?”
林元正闻言愣了愣,看向林安的眼神多了几分疑惑:“你识得赵勤此人?”
他顿了顿,随即放缓语气,将今夜在乱葬岗的遭遇缓缓道来,而林安的神色随着这话渐渐变化,起初还带着几分彷徨,听到赵勤祭拜赵氏时,眉头不自觉拧紧,神情愈发紧张。
直到等林元正说完,他只是默默地垂下了头,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起来。
半晌,一滴滚烫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滑落,砸在他紧攥着手背的衣料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紧接着,更多的泪珠接连不断地滚落,顺着他清瘦的脸颊蜿蜒而下。
林元正见林安突然垂泪,神色不由得一沉,往前倾了倾身,询问道:“林安,你这是……怎么回事?”
“家主!”林安缓缓抬头,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那赵勤不是旁人,正是我姑家的表兄!他本名叫张大亮,性子木讷,平日里不爱言语,有事都摆在心里。”
“早年多亏老家主提携,让他入了赵家账房做那采买勾当,后来赵家出了事,我四处打听都没他的消息,一直以为他早已死于非命,没成想……没成想他竟还活着!”
林元正与刘长宏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意外,没料到那赵勤竟与林安有这层亲戚关系。
林元正收回目光,抬手拍了拍林安的肩,语气明显缓和下来:“既是你的表兄,那便再好不过。明日我们寻到他,正好能问清当年赵家之事的底细。况且,今夜我听他言语间提过,赵家出事时他还从赵家救了一小娘子,这些年一直收养着。你也不必太过激动,好歹人还活着,总有把前因后果说清楚的时候。”
刘长宏也跟着点头,补充道:“此事倒算个意外之喜。有林安这层关系在,后续与那赵勤接触,也能少些猜忌。今夜先让林安平复下情绪,明日寻人的事,我们再细作安排。”
话落之后,屋内一时无言,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面铺了道浅淡的银辉,先前筹谋的锐利与紧张,渐渐被一丝意外的暖意悄悄取代…………
…………………………
而此时的沧州南城,沈家正堂之中。
满地残瓷碎片混着翻倒的桌椅,狼藉一片,尚未散尽的茶香与瓷器的冷意交织在空气里。
家主沈静柏立在堂中,一手紧握成拳,纵然怒火已烧了许久,眉宇间的戾气依旧未消,眼底翻涌的阴鸷,似要将这满室的混乱都吞入其中。
“那李博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沈静柏猛地将手中茶盏掼在地上,瓷片四溅,“不过是让他去劫掠个小小粮栈,竟昏了头连我沈家的药铺也一并烧了!那药铺里有多少珍贵药材,还有那银钱布匹,全被他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站在一旁的管家大气不敢出,只低着头喏喏道:“家主息怒,眼下已派人去李家寻那李博明,只是……他一直不知去向,还有药铺那边,街坊邻里都在议论,官府也派人来查过两回,要不要……先设法压下风声?”
沈静柏狠狠踹向旁边翻倒的椅子,木椅撞在廊柱上发出闷响:“压?怎么压!那药铺是我用来周转私货的关键据点,如今烧没了,不光断了一条财路,还得防着官府顺藤摸瓜!李博明这废物,若被我抓到,定要让他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他踱步到窗边,望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漆黑夜色,眼底寒光愈发凛冽:“还有,立刻派人去李家盯着!不管是他家人还是旁的什么人,只要有半点异动,径直来报!”
他顿了顿,指节在窗沿上重重敲了两下,语气里满满的怒意:“更蹊跷的是,我们派去帮他劫掠的人手,怎么也没了音讯?难不成是被李博明那蠢货用好处收买,反水倒戈了?还是说……他们被灭口了?”
管家连忙上前半步,弓着身子回话,声音带着几分谨慎:“家主放心,李家那边已经安排了人盯着,一有动静绝不会耽搁。至于咱们派去的人手……小的方才也让人去查过,他们昨夜离开后,就没回过各自的住处,连家眷都不知所踪。”
言罢,管家连忙垂首躬身,双手死死拢在袖间,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他目光死死钉在地上的残瓷碎片上,连眼皮都不敢抬。
他在沈家多年,最清楚这位家主的性子,怒意上头时从不管对错,稍有不慎便可能惹来杀身之祸,此刻多说一个字都怕触了霉头,只能屏气凝神地立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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