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爸爸临走时说的那句“疯子一样”，刺痛了轩轩的心。
他“哇”地大哭起来，奶奶慌忙蹲下身，粗糙的手掌不停擦拭他的脸颊：“乖孙不哭，咱不跟他们计较！”
这时，荔童“咚咚咚”从楼梯上冲下来，小脸涨得通红：“奶奶！爸爸！你们刚才冤枉我了！我根本没欺负轩轩！你们要跟我道歉。”
陈志军脸上闪过愧疚，蹲下身握住女儿的手：“对不起，爸爸没弄清楚就打你。”
奶奶却哼了一声，撇着嘴瞪她：“打你还打的少呢！你今天是没欺负他，别的时候呢？别以为我没看见！”
“我才没有！”荔童急得直跺脚，“他不来招惹我，我根本不会看他一眼！”
轩轩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受伤的眼神看着可怜兮兮。
奶奶心疼得不行，一把搂住轩轩：“走，奶奶带你买糖去！不理他们。”
轩轩却不走，他仰起头，眼巴巴看向陈志军：“奶奶，我想跟爸爸去……”
荔童立刻扑过去拽住陈志军的手，大声道：“这是我爸爸！不是你爸爸！别乱喊！”
轩轩固执地盯着陈志军，一动不动。
奶奶见状，无奈地掏出钱塞到儿子手里：“那你带他去吧。”
陈志军轻轻推开，没有拿钱：“我自己有。”
他说着一手牵起荔童，一手拉住轩轩，“走吧，买糖去。”
三人出了门，走一会就到了小卖铺，门上挂着褪色的红绸布帘，被穿堂风掀起时，露出里头斑驳的木质柜台。
柜台后面，王大爷正用鸡毛掸子扫落货架上的灰尘，听见脚步声，抬起头露出缺了半颗门牙的笑：“哟，老陈家的，带娃买零嘴呢？”
荔童挣脱爸爸的手，踮着脚扒住柜台，玻璃映出她亮晶晶的眼睛：“王爷爷，我要橘子硬糖！”
话音未落，轩轩也上去道：“我要麦芽糖，要大块的。”
王大爷乐呵呵地从铁皮糖罐里舀出一把橘子糖，又用铁钳夹起黏在竹板上的麦芽糖，“给！”
陈志军掏出皱巴巴的纸币，突然瞥见货架角落的铁皮青蛙玩具——他记得刚回家时候，荔童和自己说过，她的玩具被轩轩踩坏了。
犹豫了一下，又摸出枚硬币：“再加个玩具，不对，两个。”
从小卖铺出来时，两个孩子手里都拿了糖和玩具，脸上都挂了满足的笑。
轩轩举着麦芽糖，糖丝在晚风里拉出亮晶晶的弧线，他突然停住脚步，掰下一块递过去给荔童：“给你。”
荔童往后退了半步：“谁要你的！”
陈志军看女儿这样，便蹲下身，一手按住一个孩子的肩膀，耐心道：“你们是一家人，要好好相处，哥哥给你糖，你也分些自己的给他，好不好？” 。”
荔童撇了撇嘴：“不要！” 她说着跑向大槐树下，对着几个围在那里的女孩说：“我有超好玩的铁皮青蛙，我们一起玩！”
轩轩也快步跟上去，举起手里的玩具跟着晃了晃：“我也有！爸爸给买的！”
“不要脸！”荔童转身，鼻尖几乎要碰到轩轩的脸，“那是我爸爸！”
轩轩转身拉住陈志军：“爸爸！我们回家！我给你看我收藏的月亮珠子！”
陈志军僵了僵，压低声音：“轩轩，在外面喊大伯……”
轩轩像没听见似的，昂着头冲荔童扬了扬下巴，拉着陈志军的手就往巷子走：“爸爸，我给你背诵一首古诗……”
他喊出的那一声声“爸爸”，顷刻间在村里烧出漫天蜚语，成了众人舌尖翻来覆去咀嚼的谈资。
第二天，井台边的女人们就压低声音议论：“轩轩都改口喊爸爸了，这不就是变相认亲？”
“可不是！怪不得陈志军护得紧……”
“那就是他的儿子啊，鼻子眉毛一模一样。”
闲话从村头传到村尾，甚至有人赌咒发誓说亲眼见过慧君和陈志军私下亲密往来，两人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春花自然听到了这些，曾经的猜疑又被翻搅起来。
她的胸口堵得发慌，好几次想拽住陈志军问个清楚——轩轩到底是不是他的儿子？
可话到嘴边说不出来，想起当年，慧君已经解释过了，解释得那样清楚，怎么看都不像是撒谎骗人的样子。
而且，自己的质问还逼得慧君远走他乡，如今若再追究，万一又酿成大祸......
她只能把所有疑问和委屈都咽进肚里，默默做好自己的事情。
没几天就过年了，乡下的年味最是浓。平日里省吃俭用藏着掖着的好东西，到了过年全拿了出来。
陈家气氛好了很多，往日总沉着脸的公婆，脸上的褶子都被笑意撑开了。
婆婆忙着蒸年糕、炸丸子，油锅里滋啦作响，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公公掏出积蓄，给所有孩子都包了红包。
除夕夜，一家人围着火炉包饺子，轩轩举着歪歪扭扭的饺子直嚷“我包的最好看”，荔童也说“我包的漂亮”，大家都在笑，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热热闹闹的年味把往日的隔阂都熏得淡了些。
到了大年初二，天还没透亮，春花就忙乎开了。
她手脚利落地把给娘家带的腊肠、糕点往竹筐里塞，又叮嘱陈志军把烟酒装好，一家五口顶着寒风，踩着满地的爆竹碎屑，浩浩荡荡朝娘家走去。
刚到院口，阿黄就摇着尾巴奔过来，围着众人又跳又叫，荔童和喜妹已经迫不及待冲进去，清脆的喊声在院子里回荡：“三姨！四姨！外婆！”
春花笑着看她们，突然一声“大姐”传来。她本能地转头，愣住了。
走到眼前来的秋叶，哪里还是从前那个土里土气的小丫头！
她差点认不出她来！
秋叶穿着一件米白色外套，内搭是一件黑色高领针织衫，下搭浅蓝色直筒牛仔裤，裤脚利落卷起，露出脚上一双白色运动鞋。
她将头发扎成高高的丸子头，几缕碎发随意垂在脸颊旁，耳朵上戴着一对银色的极简线条耳钉。
风吹来，能清晰闻到她身上的香气，精致漂亮得让人不敢靠近。
春花低头看了看自己，棉袄洗得发白，袖口磨得毛毛躁躁，头发随便用根皮筋一扎，脸被寒风吹得通红，手上全是冻疮。
明明只差两岁，可站在秋叶身边，春花却觉得自己像个裹着旧棉袄的老嬷嬷，她在心里想：二妹如今成了天上的仙女，自己这个大姐，却活成了泥地里的一堆土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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