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刘亮和司马子如进入了汉王宫——
未央殿外,风声似乎被厚重的宫墙隔绝,只余下殿内炭火盆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刘亮领着司马子如静候在书房门外,侍卫统领刘桃枝如同铁塔般守在门口,低声道:“枢密使稍候,杨大统领正在里面向大王禀报要事。”
房内,绣衣卫大统领杨檦一身常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大王,我们安排在建康的绣衣卫传回密报,徐陵已经返回建康。北齐开出的条件,朱异…恐怕是压不住了。”
刘璟端坐在书案后,手指轻轻敲打着光滑的桌面,眼神深邃,闻言点了点头:“无妨,既然徐陵带回了齐国的条件,那我们这边,也该给老和尚(萧衍)再加点码了。打发周舍也准备返回南梁吧,让他带着我们的‘诚意’去,双管齐下!”
杨檦脸上却露出一丝忧色:“大王谋划周全。只是……我军水师新建,舰船不足,士卒也缺乏实战历练。一旦局势有变,我担心我们准备不足,难以迅速渡江,抢占先机,恐怕……会被其他势力捷足先登,无法一举拿下梁国核心之地。”
刘璟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杨檦,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是对的。但也要明白,不可胜在我,可胜在敌。 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准备,剩下的,就看对手是否会犯错,以及我们临机决断的能力了。尽人事,听天命,更要敢于抓住天命所赐之机!去吧,继续盯紧建康和侯景的动向。”
“是!臣明白!”杨檦躬身施礼,不再多言,转身退出了书房。
杨檦走后,刘桃枝才将刘亮和司马子如请了进去。就在方才等待的短暂时间里,老于世故的司马子如已经迅速在脑中组织好了说辞,调整好了心态。
刘璟抬眼看了看二人,目光在司马子如身上停留片刻,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笑容,问刘亮:“亮弟,这位是……?”
他当然认得司马子如,当年在尔朱荣帐下曾有过数面之缘,此刻不过是故作不知,占据主动。
刘亮连忙侧身引荐:“大王,这位是前魏司空,司马子如,司马公。”
司马子如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却带着故人重逢的感慨:“草民司马子如,拜见汉王。多年不见,大王风采更盛往昔,威仪天成,双目如炬,令人不敢直视啊!” 他巧妙地用一句恭维,既点了过去相识的渊源,又抬高了刘璟的地位。
刘璟哈哈一笑,伸手虚扶:“原来是司马遵业(司马子如字),不必多礼,确是好久不见了。坐。”
他示意二人坐下,然后看似随意地问道:“亮弟,你今日带司马公前来,可是有要事?”
刘亮看了一眼司马子如,然后对刘璟说道:“大王,是关于……娄氏之事。司马公或许能在此事上,替大王分忧解难。”
刘璟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了刘亮的用意。他看向司马子如,语气变得郑重了几分:“司马公愿意为孤排忧解难,自是最好不过。不知司马公何以教我?”
司马子如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周围,尤其是侍立在侧的刘桃枝,意思是希望屏退左右。
刘璟却笑着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不必。此处只有你我四人,桃枝亦是心腹,司马公但说无妨,无须顾虑。”
司马子如见刘璟如此表态,也不再纠缠,点了点头,直接切入主题,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不知大王若设法救回娄昭君夫人,打算如何安置?” 他刻意用了“娄氏”和“安置”这样中性的词,但目光却紧紧盯着刘璟。
刘璟心中冷笑,知道这是在试探自己的真实意图。他脸上瞬间换上一副义正辞严的表情,语气沉痛而真诚:“司马公此言差矣。娄氏乃我兄长高欢之正妻,我之义嫂!她如今身陷囹圄,受人欺凌,写信向我求助,我刘璟若念及与兄长的情谊,自当竭力搭救。若能救回,必当以兄嫂之礼相待,请入宫中,好生奉养,使其安度晚年,方不负我与兄长当年之情义!” 这番话冠冕堂皇,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司马子如听完,脸上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轻轻摇头道:“若果真如此……那大王便不必出手搭救娄氏了。”
一旁的刘亮闻言,眉头一皱,忍不住出声询问:“司马公何出此言?大王仁义,救助兄嫂,有何不可?”
司马子如捋了捋胡须,从容分析道:“枢密使请想,娄昭君并非孤苦无依之人,她乃已故齐主高欢皇后,当今齐主高洋之母!自有其子奉养天年。大王若以‘兄嫂’之名,强行将娄氏从齐国迎入汉宫。此举,于情,不合人伦常理,易惹非议;于理,乃干涉他国内政,形同挑衅。势必彻底激怒齐主高洋!高洋此人,年纪虽小,却性格乖戾暴虐,他为了维护齐国体面,更为了所谓的‘孝道’大义之名,也势必会倾尽全力,与汉王死战不休!届时,两国再无转圜余地,唯有兵戎相见!”
枢密使刘亮听完,却是冷哼一声,脸上满是不屑:“高洋那个小崽子?毛都没长齐,也敢与我强汉为敌?他若敢来,正好一并收拾了!”司马子如却不为所动,目光转向刘亮,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刘枢密,老夫虽年过五十,耳目尚算清明。方才在殿外等候时,凑巧隐约听到大王正与杨统领商议南下经略梁国之事。似乎……准备尚不充分,尤其是水军方面,颇有顾虑。若此时北齐不顾一切,横插一脚,与我大汉全面开战,南北受敌,大王精心筹划的灭梁大计,恐怕就要功亏一篑了啊。”
他这番话,直接点出了刘璟目前最大的战略顾虑。
刘璟心中暗暗点头,司马子如确实老辣,一眼就看穿了问题的关键。这确实是他担忧所在。但同时,他也抛出了自己掌握的情报,以显示自己并非毫无准备:“司马公所虑,确有道理。不过,据孤所知,高洋已在登基大典上公然宣布,明年开春便要集结大军,北伐突厥,以立军威。他既要北顾,短时间内,恐怕无力,也无心与我大汉交兵吧?”
司马子如闻言,非但没有释然,反而冷笑一声,笑容中带着对高氏父子根深蒂固的了解与一丝鄙夷:“大王此言,或许是出于常理推断。但请恕老夫直言——老夫侍奉高氏父子多年,深知其底细。高氏一门,乃是怀朔镇兵户小户出身,骤登高位,其行多诡诈,皆无信义可言!焉知他宣称北伐突厥,不是‘声东击西’、‘假道灭虢’之策?他完全可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假意北伐,实则集结精锐,趁大王南下之际,偷袭汉军侧背!大王,沙苑之战,殷鉴不远啊!高欢当年,不也是如此背信弃义,才险些让大王功败垂成吗?”
“沙苑之战”四个字,如同重锤般敲在刘璟心上!那场战役,正是因为高欢背弃盟约,突然偷袭关中,导致他当时即将成功的灭周之战功败垂成,留下了巨大的遗憾!刘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寒光。司马子如的提醒,将他内心最深处的警惕和对高氏的不信任完全勾了起来。
史书中的高洋形象是模糊而疯狂的,而司马子如了解的,是活生生的、继承了高欢狡诈血脉的高洋!
刘璟身体微微前倾,态度更加诚恳:“司马公老成谋国,洞察人心,孤受教了。那么,以司马公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处置?孤,又该如何应对?”
司马子如见刘璟已然信服,心中一定,这才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核心策略:“老夫建议,此事……以拖待变。”
“以拖待变?”刘亮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正是。”司马子如解释道,“大王需知,娄昭君在晋阳,在河北鲜卑旧部中,威望极高,深得斛律金、库狄回洛等一众老臣之心。即便……即便外界有些关于她品行不洁的流言蜚语,但只要没有确凿证据,看在已故高王的面子上,这些老臣也必然会竭力维护她,这是他们在新朝立足的根基之一。而高洋,虽然继位,但毕竟年轻,根基未稳,朝中多有老臣掣肘。在没有十足把握、没有获得大部分老臣支持,或者没有抓到娄氏致命把柄之前,他绝不敢轻易对其母下毒手,承担逼死母亲的千古骂名。所以,一时之间,娄氏在晋阳,看似危险,实则……无忧。”
刘璟默默点头,司马子如对北齐内部权力结构的剖析,入木三分,比他远在长安的推演要清晰得多。
司马子如继续道:“此外,还有关键一人——晋阳留守大将段韶!段韶不仅是齐国名将,他更是娄昭君的亲外甥!娄氏对他有抚育之恩,情同母子!让他背叛大齐,是万万不可能。但是,若只是让他在晋阳暗中保护、维护娄氏的安全,却是轻而易举,甚至是他身为子侄的本分!大王若是不放心,老夫愿书信一封,在段韶与娄氏之间斡旋,一方面点明高洋可能存在的威胁,另一方面陈说大王维护之心,必可保娄氏平安,稳住晋阳局势,使高洋不敢妄动!如此,大王便可无后顾之忧,全力经略南方。”
刘璟听完,目光转向刘亮,用眼神征询他的意见。刘亮沉吟片刻,微微颔首,表示此计稳妥可行,是目前局面下的上策。
刘璟心中已然同意,但他知道,司马子如这样的老狐狸,绝不会白白帮忙。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看着司马子如,说道:“司马公深谋远虑,剖析利害,令孤茅塞顿开。若能依公之言,稳住晋阳,解我后顾之忧,实乃大功一件。那……就有劳司马公为此辛苦一趟了。”
他话锋一转,仿佛闲话家常般问道,“不知司马公近来身体可好?关中风寒,公之年岁,还需多加保重啊。”
司马子如心中一跳,知道戏肉来了,刘璟这是要论功行赏,给自己安排位置了。他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焕发出一种“焕发第二春”的光彩,朗声道:“多谢大王关怀!汉国水土养人啊!说来也怪,老夫多年缠身的病痛,自来到长安后,竟不药而愈!如今感觉身轻体健,精神矍铄,看这样子,再为大王效力个二十年,也绝无问题!”
他这话既是表忠心,也是明确地告诉刘璟,我身体很好,还能干很久,您看着给个合适的职位吧。
刘璟看着司马子如,心中迅速权衡。此人确实洞悉世情,颇有谋略,长于协调和谋划,是个难得的人才。但其在魏国时贪腐的名声,也让他有些犹豫,担心将其置于实权位置会旧病复发。
忽然,刘璟想起了自己的长子刘英。刘英今年已经八岁,天资聪颖,读书过目不忘,是个好苗子。但是,或许是因为其母尔朱英娥的过度宠溺,也或许是身为世子的优越感,使得这孩子性格日渐高傲,有些不通人情世故,听不进逆耳之言。
刘璟深知,守成之君,可以能力平庸,但绝不能刚愎自用、不通人情世故。若将来刘英继承了帝位,以他现在的性子,恐怕会成为一个听不进忠言的独夫,到时候,汉国这来之不易的基业就危险了。
而司马子如此人,为人圆滑,长袖善舞,善于交际,能折节下士,处理人际关系是一把好手。用他来教导刘英,或许正可以弥补刘英性格上的缺陷,让他学会如何与人相处,如何驾驭臣子……
想到这里,刘璟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他脸上露出温和而郑重的神色,对司马子如说道:“司马公老当益壮,忠心可嘉,孤心甚慰。如今,小儿刘英已到开蒙进学之龄,正缺一位博古通今、通达人情的师傅悉心教导。若司马公不嫌犬子愚钝,不弃孤之请托,还请屈尊,指教一二。”
司马子如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涌起巨大的狂喜!他已是年过五十之人,宦海浮沉大半生,所求为何?不就是为儿孙谋个前程,为自己搏个身后哀荣吗?担任汉王世子之师!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从此跻身汉国最核心的权力圈层,意味着只要刘英未来顺利登基,他就是帝师!这份尊荣,足以庇佑他司马家三代富贵!这比他原先期望的任何一个实权官职都要好上千百倍!
他激动得胡须都在微微颤抖,立刻离席,推金山倒玉柱般拜伏在地,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哽咽:“老臣……老臣何德何能,蒙大王如此信重!大王不以臣卑鄙,委以教导世子之重任,此乃旷世之恩!老臣……老臣必当竭尽心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定将世子殿下教导成一代明君贤主,以报大王知遇之恩!”
“司马公请起。”刘璟满意地笑了笑,亲自上前将他扶起,然后对着殿外喊道:“桃枝!”
刘桃枝应声而入。
“带司马先生去世子书房。从今日起,司马先生便是世子的师傅,尔等需以师礼相待,不得怠慢。”刘璟吩咐道。
“是!”刘桃枝恭敬领命,然后对司马子如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司马子如再次向刘璟深深一揖,这才强压着内心的激动,跟着刘桃枝退出了书房,脚步都显得有些轻快。
看着司马子如远去的背影,枢密使刘亮撇了撇嘴,走到刘璟身边,低声腹诽道:“这老狗,滑不留手,满肚子算计,倒真让他攀上高枝,抖起来了……大王,让他教导世子,是否……” 他话语中带着一丝担忧。
刘璟目光深邃,他着窗外淡然道:“玉不琢,不成器。英儿需要一块能磨去他棱角的磨刀石。司马子如……或许贪鄙,但其处世之道,洞察人心之能,正是英儿所欠缺的。只要用其长,防其短,未尝不是一把好‘锉刀’。况且,有他周旋,娄氏之事,孤也能放心一些。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刘亮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也不得不承认,司马子如此番献策,确实解了大王一块心病,这个世子之师的位置,给得也不算冤枉。只是未来,对这老家伙,还得多加几分小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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