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元年·十一月·二十日 · 邺城
时值寒冬,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末,给齐都邺城披上了一层素缟。秘书监祖莹的府邸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老人眉宇间的沉重与一丝愧疚。
他将儿子祖珽唤至书房,屏退左右,从锁着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匣,推到祖珽面前,声音苍老而疲惫:“孝征啊,为父这里……有件心事,需得你去办。”
祖珽见父亲神色郑重,连忙躬身道:“父亲有何吩咐,但说无妨,孩儿定当竭力去办。”
祖莹叹了口气,指着那小匣:“这里面,是二十五锭黄金。是为父早年一时周转不灵,向长猷(陈元康字)所借。如今……长猷他为王事殉身,英年早逝,令人痛惜。这钱,理应归还给他的家小,让他们孤儿寡母能有个倚靠,安稳度日。你……你替为父走一趟,务必亲手交到陈夫人手中。” 老人说着,眼中流露出对故去同僚的惋惜与一丝未能及早还钱的懊悔。
祖珽一听是送钱,眼睛下意识地眯了一下,但脸上立刻堆起慷慨仗义的表情,一拍胸脯,声音响亮:“父亲放心!此事包在孩儿身上!陈尚书为国捐躯,令人敬佩,抚恤其家小,乃我辈应为之事!孩儿这就去办,保证分文不少,亲手交予陈夫人!” 他接过那沉甸甸的木匣,信誓旦旦。
然而,一转身,出了父亲的书房,祖珽脸上的正气凛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贪婪与算计的冷笑。
他掂量着手中的木匣,黄金碰撞发出诱人的轻响。“二十五锭黄金……嘿嘿,老头子倒是念旧情。可惜啊,陈元康人都死了,这钱送去,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他陈家孤儿寡母,又能拿我怎样?”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极其自然地将木匣放回了自己房中,仿佛那本就是他的东西。
不仅如此,他脑中灵光一闪,又想起了旧怨。当年陈元康执掌“澄清阁”时,因查到他暗助高洋一事,直接导致他丢掉吏部尚书的地位,被发配到成安当个县令,还险些送命。
“陈元康啊陈元康,你活着的时候跟我过不去,现在死了,我也得找你收点利息!”
他立刻回到自己房中,铺纸研墨,笔走龙蛇,片刻功夫,一张措辞严谨、印章齐全的“欠条”便新鲜出炉。上面赫然写着陈元康生前因“酷爱握槊(赌博),输急了眼”,向他祖珽借了“白银十万两”巨款,约定某年某月归还,立据为证云云。
看着墨迹未干的欠条,祖珽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他收起欠条,点齐了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府胥吏,气势汹汹地直奔陈元康府邸而去。
曾经的尚书府,如今已是门庭冷落,白幡尚未撤尽,一派萧索景象。祖珽带人径直闯入,趾高气扬地命人将陈元康的遗孀陈氏和年仅十二岁的儿子陈善藏叫到前厅。
陈夫人面色苍白,强撑着病体,紧紧搂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儿子。陈善藏看着眼前这群凶神恶煞的官吏,尤其是为首那个面带冷笑的祖珽,小脸吓得惨白,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不祥的预感。
祖珽倨傲地扫了一眼这孤儿寡母,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那张伪造的欠条,在陈善藏面前晃了晃,声音冰冷而刻薄:“小子,看清楚了!你爹陈元康,生前不学无术,嗜赌成性,欠了我祖珽白银十万两!这白纸黑字,还有他的手印(伪造)为证!如今他虽然死了,可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这债,你们打算怎么还啊?”
陈善藏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他父亲陈元康是出了名的书痴,闲暇时手不释卷,常常为了研读典籍而废寝忘食,他从小到大,连“握槊”的盘子都没见父亲摸过,怎么可能欠下如此巨额的赌债?
他哆哆嗦嗦地,带着哭腔辩解道:“祖……祖公明鉴!这……这其中定然有误会!家父生平最恶博弈,只知埋头读书,从不……从不‘握槊’啊!他怎会欠下如此巨款?”
“误会?”祖珽嗤笑一声,脸上满是轻蔑与不耐烦,“铁证如山,还想抵赖?!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你爹就是赌输了借的钱!还想狡辩?!” 他不再废话,大手一挥,对身后的胥吏厉声喝道:“给我搜!看看这府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抵一点是一点!”
如狼似虎的胥吏们轰然应诺,蜂拥而入,开始在各处翻箱倒柜。陈善藏见状,悲愤交加,想要冲上去阻拦:“你们不能这样!我爹是好官!你们不能……” 话未说完,就被母亲陈夫人死死拉住。
陈夫人泪流满面,却紧紧捂着儿子的嘴,对他绝望地摇了摇头。她深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丈夫已死,家道中落,她们孤儿寡母势单力薄,根本斗不过祖珽这样有权有势、心狠手辣的小人,反抗只会招来更大的羞辱和灾祸。她只能将无尽的悲愤和屈辱咽回肚子里。
陈元康为官虽居高位,但并非贪墨之辈,家中并无多少浮财。胥吏们搜刮一圈,只搬出来十几箱沉重的书籍竹简,以及几把看起来材质不错、蒙了些灰尘的琵琶。
祖珽嫌弃地瞥了一眼那些书卷和琵琶,撇了撇嘴,故意高声讥讽道:“哼!才这么点破铜烂铁?陈元康生前不是挺能贪的吗?钱都藏哪儿去了?是不是都被你们母子偷偷转移了?”
陈善藏听到祖珽如此污蔑亡父,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嘶喊道:“我爹是好官!他是清官!是好官啊——!”
“好官?”祖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厉声反驳,“你爹执掌澄清阁,罗织罪名,残害了多少忠良?构陷了多少同僚?他也配叫好官?!不过是个踩着别人尸骨往上爬的酷吏罢了!”
就在这一片混乱和哭喊声中,耳尖的祖珽忽然听到胥吏人群中,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叹息,伴随着两个字的低语:“可惜……”
这声音在一片嘈杂中显得格外突兀。祖珽顺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吏,正捧着一把琵琶,面露惋惜之色。此人生得唇红齿白,仪容俊美,甚至带几分阴柔的女相,在粗鲁的胥吏中显得鹤立鸡群。
祖珽心中一动,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问道:“你是何人?”
那年轻小吏见祖珽注意到自己,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琵琶,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却异常柔顺:“回……回禀祖公,下官……下官和士开,在台阁当差。”
“和士开?”祖珽打量着他,“方才为何说‘可惜’?”
和士开见祖珽问起,心思电转,意识到这或许是个机会,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语气也变得活络起来:“回祖公的话,下官是看这把琵琶。您看这木质,这做工,乃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音色定然绝佳。如此宝物,却只能在房中蒙尘吃灰,无人赏识其妙处,实在……实在是暴殄天物,故而觉得可惜。”
“哦?”祖珽挑了挑眉,来了些兴趣,“你懂音律?”
和士开见祖珽有兴趣,心中大喜,连忙表功般说道:“不敢说精通,略知一二。下官不仅粗通音律,对这‘握槊’之戏,也颇有研究,时常能与同僚玩上几局。”
他刻意提到“握槊”,暗合了祖珽刚才污蔑陈元康的借口,可谓投其所好。
祖珽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指了指那把琵琶:“弹一曲来听听。”
“是!”和士开如奉纶音,立刻抱起琵琶,调整了一下呼吸,纤长的手指在弦上拨动起来。起初几个音还有些生涩,但很快,一曲婉转悠扬、缠绵悱恻的乐曲便流淌而出,技法娴熟,情感饱满,在这充满戾气的环境中,竟别有一番韵味。
祖珽本身也是风流才子,精通音律,听得不由微微颔首,一曲终了,竟抚掌轻拍了两下:“不错,有点意思。”
和士开受到鼓励,更是卖力,放下琵琶后,又主动请求表演“握槊”。他手法娴熟,骰子在他手中如同活了一般,显然深谙此道,并且很懂得察言观色,故意让祖珽看得兴致勃勃。
祖珽看着卖力表演的和士开,心中瞬间转过了无数念头:“精通音律,擅长赌博,容貌俊美,更难得的是这股子机灵谄媚的劲儿……这他娘的真是个人才啊!” 他立刻想到了高洋。他一直在为年轻的新君物色合适的“玩伴”,引导其沉溺享乐,以便自己更好地祸乱齐国,眼前这个和士开,简直是完美的人选!有他在高洋身边祸害,何愁大事不成?
想到这里,祖珽脸上露出了更加“和蔼”的笑容,他拍了拍和士开的肩膀,故作赏识状:“士开啊,没想到你竟有如此才艺,屈居于此,实在是埋没了。我看你一表人才,心思灵巧,想把你举荐给陛下,随侍左右,充当近臣,你可愿意啊?”
和士开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侍陛下左右?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青云之路!他激动得浑身发抖,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声音因极度兴奋而颤抖:“愿意!下官愿意!下官一万个愿意!多谢祖公提携!祖公大恩,士开没齿难忘!”
祖珽见他如此上道,心中更是满意,虚扶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道:“士开啊,以后若得了富贵,可千万不要忘了今日的举荐之恩啊!”
和士开是何等机灵之人,立刻顺杆往上爬,语气无比真诚,甚至带着一丝哽咽:“祖公再造之恩,如同父母!士开若得富贵,必当日夜铭记,倾力以报!公若不弃……士开……士开愿拜您为义父!从此鞍前马后,侍奉左右!” 他说着,竟真的要以头触地,行拜父大礼。
祖珽看着比自己小不了十岁的和士开,心中暗骂:“这真他妈是个彻头彻尾、毫无底线的小人!为了往上爬,脸皮都不要了!” 但表面上,他却装出一副为难又感动的样子,连忙拦住和士开:“哎哎哎,使不得,使不得!你我年纪相仿,同朝为官,岂可如此?让人笑话!”
和士开却坚持道:“义父!您就成全孩儿这片孝心吧!在外人面前,孩儿绝不敢以父子相称,绝不会让义父为难!只在心中将您当做父亲一般敬重!”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了忠心,又给了祖珽台阶。
祖珽装模作样地沉吟片刻,才“勉为其难”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唉……既然你一片至诚,那……那为父就……暂且应下你了。起来吧,以后用心办事便是。”
“多谢义父!”和士开喜出望外,这才站起身来,垂手侍立一旁,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对未来权势的憧憬。
看着恭敬的和士开,再想想家中那二十五锭黄金和即将被抄没的陈家藏书、琵琶。
今天,又是收获满满的一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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