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御医？
他来干什么？
艾伦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对于这位忠心耿耿，但医术嘛……也就那么回事的御医，艾伦的观感有些复杂。
一方面，他确实是王室最忠诚的仆人，在自己“病危”的那几天，这位老人急得头发都快掉光了，眼泪就没干过，那份担忧，做不了假。
但另一方面，他的医学知识，还停留在中世纪的放血和草药疗法上，面对自己这种“诅咒”引发的“灵魂衰竭”，他除了干着急，束手无策。
可以说，在整个“引蛇出洞”的计划里，安东尼大师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并且贡献了最真实、最投入“演技”的不知情演员。
现在，大戏已经落幕，他来找自己，所谓“万分紧急”的事情，又会是什么？
难道是来探讨，自己是如何从“生命体征枯竭”的状态，一夜之间就变得生龙活虎的医学奇迹？
“让他进来。”
艾伦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已经想好了说辞，就说自己是受到了圣光的眷顾，神迹降临，所以才奇迹般地康复了。
这种鬼话，拿去骗骗普通民众还行，想骗安东尼这种一辈子跟人体打交道的老医生，恐怕有点难度。
不过，也无所谓了。
现在自己大权在握，就算他有所怀疑，也不敢多问。
很快，安东尼老御医就提着他的小药箱，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进来。
他的脸色，比之前艾伦“病危”时，还要难看。
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比之前更加深重的惊恐和绝望。
一进门，他甚至都顾不上行礼，就“噗通”一声，跪倒在了艾伦的面前。
“殿下！不好了！出大事了！”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泣不成声的哭腔。
艾伦被他这副模样，搞得一愣。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安东尼大师，你先起来，有话慢慢说。”艾伦皱眉道，“什么事，让你慌张成这个样子？”
“是……是老国王陛下！”
安东尼抬起头，老泪纵横。
“他……他快不行了！”
老国王？
艾伦的心，猛地一沉。
他差点忘了，王宫里，还躺着一个真正的，被诅咒的病人。
自从他执掌监国大权之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对付大王子查尔斯和黄金议会身上，对于自己那个名义上的父王，他确实有些疏于关心。
一方面，是因为他知道，老国王中的诅咒，和自己之前遇到的“亡者之语”，恐怕同出一源，都是星辰兄弟会的手笔。在没有揪出幕后黑手之前，任何治疗，都是徒劳。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对这个便宜父王，实在没什么感情。
在他的记忆里，这位北狼王国的君主，一直是一个威严、冷漠，充满了猜忌和权术的形象。
他对自己的几个儿子，也谈不上什么父爱，更多的，是把他们当成可以利用的棋子。
但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名义上还是这个王国的国王。
如果他真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
“到底怎么回事？”艾伦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不是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吗？生命体征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
“是……是平稳。”安东尼的声音都在发抖，“可是，就在刚才，就在您于中央广场，处决那些叛国商人的时候，老国王陛下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地抽搐！”
“他的身上，浮现出了大片大片的黑色斑点，就像……就像身体里的血液，都在腐烂、坏死！”
“他的生命气息，正在以一种比您之前，还要快十倍的速度，疯狂地流逝！”
“我……我用了所有的办法，用了最珍贵的生命药剂，都……都无济于d事！”
安东尼大师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殿下，老臣无能！老臣……救不了陛下！他恐怕……恐怕撑不过今晚了！”
艾伦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立刻就明白了。
是星辰兄弟会！
他们在发现针对自己的诅咒失败，并且黄金议会这个棋子也被连根拔起之后，立刻就启动了后备方案！
既然杀不了他这个监国亲王，那就干脆，直接杀死老国王！
只要老国王一死，整个北狼王国，就会立刻陷入储君空悬的巨大动荡之中。
到时候，那些刚刚被自己用雷霆手段压服下去的旧贵族们，必然会再次蠢蠢欲动。
他们会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跳出来推举新的国王人选。
比如，那个还被关在地牢里的大王子查尔斯。
又比如，那个还在襁褓里的四王子。
甚至，那些血缘关系更远的王室旁支。
到那个时候，整个王国，将再次陷入内乱。
而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监国亲王，地位将变得无比尴尬。
他今天在中央广场上，所做的一切努力，所建立的一切威望，都将在这场夺嫡的内乱中，被消耗殆尽。
好狠的手段！
好一招釜底抽薪！
艾伦不得不承认，星辰兄弟会这帮人，确实是玩弄阴谋的顶尖高手。
他们的每一步，都算计得精准无比，而且环环相扣，一计不成，立刻就生二计。
他们就像一群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你永远不知道，它下一次，会从哪个角落，给你致命一击。
“带我去看他。”
艾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冰冷。
他必须去亲眼确认一下，老国王的情况，到底糟糕到了什么地步。
……
老国王的寝宫。
厚重的门扉被推开，一股混杂着昂贵药剂和腐朽血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浓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这里比艾伦的住所奢华百倍，却也阴沉百倍。
所有的窗帘都死死地拉着，密不透风，只有几根魔法蜡烛在角落里摇曳着昏暗的光，烛火里掺杂的安神香料，在此刻闻起来，更像是为死人准备的。
艾伦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内室。
那股腐朽的味道，源头就在那里。
那是生命力被强行剥离，血肉从内而外腐烂时才会有的味道。
巨大华丽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几乎已经不成人形的老人。
北狼王国的国王，艾伦名义上的父亲。
此刻的他，早已没有了半分君主的威严，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眼窝深深凹陷下去，干裂的嘴唇呈现出一种死灰色。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铺在枕头上，像是被随意丢弃的枯草。
厚重的丝绸被子盖在他身上，可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背上，大块大块的黑斑清晰可见。
那不是普通的斑点，更像是一片片正在扩散的坏死组织，边缘处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蠕动，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蛆虫，在他的皮下疯狂啃噬。
他的胸膛，已经看不出任何起伏。
若非床头那台昂贵的炼金心跳仪上，一道微弱的光线还在进行着最后、最徒劳的挣扎，任谁都会以为，这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陛下他……”安东尼大师看着床上的惨状，浑浊的老泪再次决堤。
跟在后面的巴顿将军，那张刀削斧凿般的脸上也绷不住了，喉结上下滚动，最终也只是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这是他宣誓效忠了一生的君主。
眼睁睁看着他以如此屈辱、如此凄惨的方式走向终点，饶是巴顿铁石般的心肠，也感到一阵阵发堵。
艾伦一言不发。
他走到床边，伸出手，两根手指轻轻搭在了老国王那只如同鸡爪般干枯的手腕上。
随即，他闭上了眼睛。
精纯的精神力如同一根无形的探针，小心翼翼地刺入老国王的身体深处。
下一秒，艾伦的脸上，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他“看”到了。
老国王的灵魂深处，根本不是什么诅咒。
那是一团漆黑的、蠕动的、充满了死亡与怨毒的能量集合体。它像一只贪婪的寄生虫，已经将老国王的灵魂啃噬得千疮百孔，并将自己与残存的灵魂碎片彻底融为了一体。
不分彼此。
它在吞噬，疯狂地吞噬着老国王最后一点生命本源。
而身体表面的那些黑斑，不过是灵魂被彻底吞噬后，显露在物质世界的外在表象。
这根本不是诅咒，这是献祭。
一种无比恶毒的灵魂献祭！
星辰兄弟会那帮杂碎，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用诅咒来控制国王。他们只是用一种秘法吊住了他的命，把他变成了一件可以在关键时刻引爆的“武器”。
就像现在。
艾伦缓缓收回了手，指尖还残留着那股令人作呕的阴冷触感。
“怎么样？殿下？”安东尼大师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带着最后一丝希冀。
他亲眼见过艾伦净化“亡者之语”的神迹，内心深处，还幻想着奇迹能够再次发生。
艾伦沉默了足足三个呼吸。
然后，他轻轻摇了摇头。
“没救了。”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座大山，轰然砸在安东尼和巴顿的心头。
“他的灵魂已经被那股邪恶能量彻底同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现在就算神明降临，用最纯粹的神力去净化，结果也只是将他和那团污秽一同抹去。”
艾伦顿了顿，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口吻继续道：“换句话说，他已经死了。这具身体，不过是还能再维持几个时辰‘活性’的躯壳罢了。”
“完了……”
安东尼大师最后一丝精神支柱彻底崩塌，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口中喃喃自语，“全完了……陛下要驾崩了……”
巴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比安东尼想得更远，也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国王驾崩，储君之位却悬而未决，整个王国必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动荡！
殿下刚刚用雷霆手段镇住王都的牛鬼蛇神，可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暗流，绝对会以十倍、百倍的力度，重新汹涌而起！
“殿下，现在怎么办？”巴顿的声音干涩无比，“是否……立刻封锁消息？”
“封锁？”艾伦瞥了他一眼，反问，“你觉得，这消息封锁得住吗？”
“星辰兄弟会既然敢动手，就一定准备好了上百种方法，把这个‘好消息’传遍王国的每一个角落。我们被动地封锁，只会把所有主动权，拱手让人。”
巴顿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殿下说的是事实。
可不封锁，任由消息扩散，后果……
一时间，整个寝宫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艾伦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床上那个即将彻底消逝的男人，自己名义上的父亲。
眼神里看不出自豪的悲伤，只有一片的平静。
没办法，他无法共情现在这个身份，艾伦毕竟也没穿越过几年时间，且刚一穿越就自己把自己发配到银霜领去了，和老国王的接触少之又少。
更何况艾伦也得知了这位老国王心里一直把援助当做一个挡箭牌，真正在意的是那个消失的二王子，而不是自己这个自以为的二王子。
本就浅薄的感情，更淡了。
许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既然堵不住……”
他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与果决。
“那就干脆让这把火烧得再旺一点吧！”
他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扫过一脸茫然的巴顿和安东尼。
俩人根本就搞不清楚艾伦想要做些什么，什么叫烧的更望一点？
“传我的命令。”
“立刻！马上！召集所有在王都的王公大臣，来这里，见证国王陛下的最后一面。”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一面”这几个字。
“然后，以我监国亲王的名义，向全国发布讣告！”
“告诉所有人，北狼王国的国王，驾崩了！”
“什么？！”
巴顿和安东尼同时失声，眼珠子瞪得滚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殿下……他疯了吗？！
这种足以颠覆王国根基的噩耗，他非但不去想办法掩盖，竟然还要主动敲锣打鼓地昭告天下？！
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对国家安定一点好处都没有，只会让周围蠢蠢欲动的兽人和邻国们更加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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