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万万不可啊！”
安东尼御医第一个反应过来，老迈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连滚带爬地扑到艾伦脚边，死死抱住他的小腿。
这位在宫中一向以沉稳着称的老御医，此刻涕泗横流，毫无形象可言。
“陛下驾崩的消息一旦传开，整个王国都会乱套的！那些盯着王位的豺狼，会把国家撕成碎片的！到时候，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啊殿下！”
“是啊，殿下！”巴顿将军也急了，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显露出如此焦灼的神情，“王都的局势才刚刚稳住，人心未定。在这个时候公布陛下的死讯，等于我们自己把刀递到敌人手上，自乱阵脚啊！”
他实在无法理解。
这完全不像是之前那个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的殿下能做出的决定。
这简直是输红了眼的赌徒，在主动掀翻自己的牌桌。
艾伦垂眸，看着脚下哭得像个孩子的安东尼，又瞥了眼一旁急得快要冒火的巴顿，平静地摇了摇头。
“你们以为，我们还有得选吗？”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两人焦急的心上。
“星辰兄弟会，比我们想的更难缠。”
“他们敢对父王下死手，就意味着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看父王死后的这场好戏。”
艾伦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
“我们现在封锁消息，不过是掩耳盗铃。他们有一万种方法，把这个消息传得人尽皆知。甚至，他们可以反咬一口，说我们为了篡夺王位，软禁了国王，或者干脆点……”
“弑君。”
最后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巴ton和安东尼的心口。
两人脸色煞白。
他们不得不承认，艾伦说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成为现实。
跟星辰兄弟会那群藏在阴沟里的毒蛇玩阴谋，他们确实不够看。被动防守，只会被对方玩死。
“所以，与其等着他们把脏水泼过来，”艾伦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不如我们自己，先把这池水搅浑。”
“我们主动公布父王的死讯，把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要让整个北狼王国都知道，他们的国王，是死于星辰兄弟会那群邪教徒的恶毒诅咒！他们，才是谋害国王、颠覆王国的罪魁祸首！”
“我要把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怒火，都引到我们共同的敌人身上！”
“一场即将到来的内乱，将会变成一场……复仇之战！”
巴顿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懂了。
他彻彻底底地懂了！
高！
实在是高！
殿下这根本不是掀桌子，他这是要借着这股东风，直接把整个牌局都端了！
主动公布死讯，将死因归咎于外部敌人。
这不仅能瞬间洗清自己所有的嫌疑，还能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为父报仇、临危受命的悲情英雄。
如此一来，他便占据了法理与道德的绝对制高点。
整个王国的矛盾，将从内部的王位之争，巧妙地转移到与星辰兄弟会的血海深仇上。
到那时，谁敢跳出来反对他，谁就是与邪教徒为伍的国贼！
这一手，狠辣，决绝！
“可是……殿下。”巴顿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撼，指出了最致命的问题，“就算如此，也只是权宜之计。国不可一日无君，储君之位悬空，这个根子上的问题，还是没解决。”
“按照王国的继承法，您……您只是二王子。在大王子查尔斯还在世的情况下，您的名分……”
巴顿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名不正，则言不顺。
这是绕不过去的坎。
只要大王子查尔斯还活着，艾伦就永远只能是“监国亲王”，随时可能被那些旧贵族们打着“拥立正统”的旗号掀翻。
“谁说，我名不正，言不顺了？”
艾伦看着巴顿，忽然笑了。
那笑容，让巴顿和安东尼看得一愣。
都火烧眉毛了，殿下怎么还笑得出来？
“巴顿，你这脑子，打仗是块好料，怎么一到这种事上就转不过弯了？”艾伦调侃了一句，随即从怀中，取出了一卷用火漆封口的金色卷轴。
那卷轴一出现，巴顿的瞳孔便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认得这东西！
只有在册封王储，或传达国王至高意志时，才会动用的最高等级的王室秘诏！上面有国王的亲笔签名和独一无二的魔法印记，绝无伪造的可能！
他想起来了！
在老国王被诅咒，彻底陷入昏迷之前，确实将这卷秘诏，亲手交到了艾伦殿下的手中！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任命监国亲王的普通诏书。
可现在看来……
一个让巴顿自己都心跳加速的猜测，疯狂地涌上心头。
难道……
“父王，在清醒的最后一刻，”艾伦缓缓展开秘诏，将上面的内容，展示在两人面前，“为我铺平了最后的路。”
只见那卷轴之上，用龙飞凤舞的字迹，清晰地写着——
“以初代国王开拓者之名，我，北狼王国国王，于此宣告我的最终意志。”
“自我执政以来，兢兢业业，未敢有一日懈怠。但是死亡的阴影终将笼罩每一个凡人。在我即将回归群星的怀抱之际，我将王国的未来，托付于我的血脉。”
艾伦依旧面无表情地站着，仿佛遗诏的内容与他毫无关系。
“我在此宣布，我的次子，失踪多年的达米安·伊思塔伦王子，为北狼王国唯一合法的王位继承人。”
“轰！”
这句话像一枚炸弹，在所有人的脑海里轰然引爆。
达米安王子？
这是谁？他们怎么都没有听说过这个王子？
国王疯了吗？
他要把王位传给谁？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艾伦并不是二王子，真正的二王子另有其人的。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二王子，安东尼愣是没有反应过来。
就连一向沉稳的巴顿，此刻也控制不住地张大了嘴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我相信，在群星的指引下，我勇敢的达米安终有一日会回归故土。在他回归之前，或是在他已确认身陨的消息传来之前，为保证王国的稳定与延续，我任命我的长子，银霜领主，艾伦·冯·奥古斯都，为北狼王国监国亲王，代行国王的一切权力。”
“王国的所有事务，暂时由监国亲王艾伦全权处理。待达米安王子归来，艾伦需即刻将王权归还。若有确凿证据证明达米安王子已经身故，则由艾伦·伊思塔伦，正式加冕为王。”
诏书的末尾，是老国王那熟悉的签名，以及一个散发着微弱魔法波动的，独一无二的狼首印记。
整个寝宫，一片死寂。
巴顿和安东尼，呆呆地看着那份诏书，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被这份诏书的内容，给彻底震懵了。
自家国王陛下不把王位传给大王子，还算合理。
可是居然把王位传给那个叛国贼生下的孩子，甚至这个孩子已经失踪已久了，这就让人不理解了。
艾伦倒是很理解，毕竟自己只是一个挡箭牌嘛。
那个消失的二王子，说是由于王后反叛处死王后，二王子悲痛欲绝自尽消失的情报早就已经说明是假的了。
这位二王子据说血脉特殊，且和圣光教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和大王子据说是一母同胞，但艾伦却并不算太信任这个说法，毕竟王后死了大王子什么事情都没有，二王子却离奇消失。
如果真的是便宜老爹警惕叛乱的王后一家，怎么会留下这个更加年长的大王子呢？
国王陛下……他……他竟然在昏迷之前，就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这……这简直是……
巴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干涩的声响。
他想开口，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荒谬。
这是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安东尼御医瘫坐在地上，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份遗诏。
艾伦却很平静。
“殿下……”巴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艰涩无比，“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他……为何会做出如此……如此安排？”
“我不知道。”艾伦的回答简单直接。
“或许是父王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被旧日的愧疚所困扰吧。”
他走到窗边，伸手想要拉开厚重的窗帘，却又中途停下。
“但这不重要。”
“不重要？”巴顿的音量不受控制地拔高，“殿下！这关系到王国的国本！一个失踪了二十年的王子，一个叛国者的儿子！让他继承王位，整个贵族阶层都会沸反盈天！我们根本无法向任何人解释！”
“谁说要向他们解释了？”艾伦转过身。
“遗诏的内容，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补充。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安东尼大师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艾伦。
他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没命了，艾伦不会放过他的。
艾伦没有理会他，只是继续对巴顿安排。
“你现在要做的，是立刻去执行我之前的命令。”
“召集大臣，准备讣告。”
“至于遗诏……我会向外界宣布，父王临终前，将王位传给了我。”
巴顿愣住了。
篡改遗诏？
这……这是欺君罔上，是动摇国本的大罪！
“殿下，这……”
“你觉得，现在这个王国，还有谁，比我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艾伦打断了他。
“查尔斯吗？一个勾结邪教，谋害亲父的废物？”
“还是那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甚至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达米安？”
“巴顿，看清楚现实。”
“这个王国已经烂透了。”
艾伦的话语不带任何情绪，却让巴顿感到一阵发自骨髓的寒意。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王子，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完全看不透他。
“可是……万一那个达米安王子真的还活着，并且某一天回来了呢？到时候，我们该如何自处？”巴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艾伦沉默了。
他没有回答。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你先去办事吧。”
“是，殿下。”
巴顿压下心中所有的疑虑，躬身行礼，转身退出了寝宫。
沉重的殿门被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房间里，只剩下艾伦，瘫软在地的安东尼，以及床上那个已经没有生命气息的躯壳。
“安东尼大师。”艾伦的声音响起。
“老……老臣在。
”安东尼颤巍巍地回应。
“关于遗诏的真正内容，我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道。”
“老臣……老臣明白！老臣发誓，绝不泄露半个字！”安东t尼赌咒发誓。
“很好。”
艾伦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您是王室的老臣，也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
“我需要您的帮助。”
“殿下请吩咐！”
“父王的身体，需要您来亲自处理。”
“对外，就宣称他是因为诅咒爆发，不治身亡。”
“我要一场最盛大的国葬。”
“老臣……遵命。”
安东尼擦干眼泪，踉跄地站起身，朝着老国王的床榻走去。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也被绑上了艾伦的战车，再无退路。
但还有命就好，还活着就比其他任何事情都重要。
寝宫再次恢复了寂静。
艾伦独自一人，站在房间的中央。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回想着那份遗诏的内容。
达米安·伊思塔伦。
他当然知道这个人。
在前世的游戏里，这位失踪的二王子，是圣光教廷线一个极其重要的隐藏人物。
他并没有死，是教廷秘密培养的“圣子”候选人之一。
在游戏的后期，他会以圣殿骑士的身份回归北境，到时候就是自己亡国的日子了。
便宜父王，你可真是给我留了一个天大的“惊喜”啊。
艾伦在心中自嘲。
这份遗诏，与其说是传位，不如说是在他通往王座的路上，埋下了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一个拥有教廷背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会永远悬在他的头顶。
他今天所做的一切改革，建立的一切秩序，都有可能在未来，为他人做了嫁衣。
他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绝不。
篡改遗诏，自己登基？
这确实是一个办法，但治标不治本。
只要达米安还活着，他就是旧贵族和圣光教廷手中最好的一张牌。
他们随时可以拿出达米安，来否定自己继位的合法性。
到时候，整个王国将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宗教战争和内战。
那不是艾伦想要看到的。
所以，只有一个办法。
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让这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悄无声息地，消失。
让他从一个“失踪”的状态，变成一个“确认死亡”的状态。
到那时，自己再拿出这份遗诏。
他艾伦·伊思塔伦，就是父王钦定的，无可争议的，唯一的国王。
一个念头，在艾伦的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坚定。
他睁开眼，走到书桌旁，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空白的羊皮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达米安·伊思塔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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