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埋在沙土里的靛蓝布包,像一只冰冷的眼睛,盯得允堂脊背生寒。
他分明记得这装有应急药材的布包被他仔细收在行囊最底层,此刻却诡异地出现在这片远离商道路线的废弃土城。
阿青来过?还是有人从他行囊中取出,故意弃置于此?若是后者,这意味着商队之中,一直有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希望和沮丧还有这突如其来的警示,让允堂的疲惫感被强烈的警惕取代。
允堂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假意被碎石绊了一下,弯腰的瞬间迅速将布包抓起,塞入怀中。
布包轻飘飘的,里面的药材似乎已被取走,只剩下一点残留的药末和……一张折叠得更小、质地坚韧的桑皮纸。
允堂没有立刻查看,而是跟着失望的人群,走向那片浑浊的苦水洼。
众人围着水洼,用各种容器舀起带着泥沙的咸水,小心翼翼地啜饮,脸上露出既满足又痛苦的神情。
允堂也用水囊装了一点,那水入口咸涩带着土腥,勉强湿润了干得冒烟的喉咙,却无法真正解渴。
萨比尔清点着剩余的物资,脸色比天色还要阴沉。
“在这里歇一夜,明天天亮出发。下一个水源,还要走两天。”他的话让刚刚经历风暴劫后余生的众人,心头又蒙上一层阴影。
夜幕迅速笼罩了这片废墟,气温骤降,寒气从沙地的每一个缝隙里钻出来。
大家都挤在残垣断壁下,点燃了稀疏拉拉的几堆篝火,用的是从风暴中抢救出来的、浸了沙土的驼粪和枯枝,火焰微弱,烟气呛人。
允堂找了个远离人群的角落,背靠着一堵还算完整的土墙,借着远处篝火微弱的光线,展开了那张桑皮纸。
纸上没有文字,只用极细的墨线勾勒着一幅简略的路线图,比阿青之前给的那张要详细许多,标注了几个西域小国的名称和一处用朱砂点出位于沙漠深处的标记,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药葫芦图案。
十一哥!
允堂几乎可以肯定。
这药葫芦是十一哥南承耀年少时捣鼓药方常用的印记。
看来他不仅知道自己西行,甚至对西域的路径和据点都有所安排?这背后的能力和深意,让允堂感到一阵心惊。
看来他这位表面无害的十一哥并不简单。
允堂将桑皮纸牢牢记住,然后凑到那微弱的火苗边,看着纸张卷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
做完这一切才裹紧毡毯,闭目假寐,耳朵却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声响——骆驼不安的响鼻,守夜人低沉的交谈,还有那永不停歇的风掠过废墟的呜咽。
就在允堂所在的商队于废墟中艰难休整时,沙狐率领的轻骑,正悄无声息地逼近。他们凭借对沙漠的熟悉和更精良的装备,避开了黑风暴的主要侵袭区,虽然也折损了两匹马,但整体速度远超商队。
一名斥候从沙丘上滑下,低声道。
“将军,前方发现‘瀚海驼铃’商队的临时营地,在一处废弃土城。他们刚经历过黑风暴,损失不小,正在休整。”
沙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好机会。趁他们人困马乏,连夜行动。记住,找到十五殿下,迅速脱离,不要恋战。”沙狐打了个手势,十几名骑士如同鬼魅般散开,借着夜色和残垣断壁的掩护,向那片闪烁着微弱火光的废墟潜行而去。
诰京城,长安宫。
叶清涵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窗前。
秋雨早已停歇,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她手中摩挲着一枚毫无纹饰的羊脂玉牌,这是许多年前,她刚入宫不久,那个同样年轻、眼中还带着几分纯粹对医药热忱的赵婕妤,悄悄送给她的,说是能“宁神静气”。
她一直收着,从未示人。
允堂离宫前,她冒险通过一条废弃已久的传递消息的渠道,将一枚同样的玉牌送了出去。
她不知道这枚玉牌最终会否起到作用,也不知道赵家人是否会看在昔日那点微薄的情分上,对允堂施以援手。
但这是她身为一个母亲,在自身难保的囚笼里,所能对允堂这个儿子最后限度的一点帮助。
青珞被送走,身边耳目增多,她自己都已被严密监视。
每一口呼吸,都需小心翼翼。
南烁没有立刻发作,或许是在等待,或许是在权衡。
这种悬而未决的钝刀子割肉,比直接的怒意更令她煎熬。
她只能祈祷,祈祷允堂能逃得远远的,祈祷那枚玉牌,能为她还有承瑜换来一线生机。
废墟营地,后半夜。
允堂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警觉状态。
忽然,一阵轻微的骆驼动静的异响传入他耳中。
那是皮革摩擦沙地、以及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骤然收紧。
借着惨淡的月光,他看到几个黑影正贴着地面,快速向着营地中央——萨比尔和他核心伙计休息的区域——摸去。
是马贼?还是……追兵?
营地另一侧响起了萨比尔一声暴喝。
“什么人!”紧接着便是兵刃出鞘的铿锵声和短促的呼喝打斗声!
整个营地瞬间炸开了锅!驼夫和伙计们惊慌地抓起随身的武器,商队雇佣的护卫则怒吼着冲向那些不速之客。
黑暗之中,人影幢幢,刀光闪烁,惨叫和怒骂声打破了夜的死寂。
允堂蜷缩在土墙的阴影里,心跳如擂鼓。
他紧紧握住藏在袖中的一柄短匕——这是离开药王祠前,阿青塞给他的,说是防身。
允堂强迫自己冷静,观察着战局。
那些黑衣人显然训练有素,动作狠辣高效,试图突破护卫的阻挡,向营地内部渗透。他们的目光扫视着混乱的人群,像是在寻找什么。
是在找我!允堂瞬间明悟。
会是谁的人?
他不能坐以待毙。
趁着混乱,允堂贴着墙根,向着与打斗中心相反的方向,也就是废墟的更深处匍匐移动。
沙土和碎石摩擦着他的手掌和膝盖,肩胛的旧伤在剧烈动作下又开始隐隐作痛。
就在允堂即将没入一片更深的黑暗时,一只冰冷有力的手突然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牢牢箍住了他的腰,将他用力向后拖去!
允堂奋力挣扎,手中的短匕胡乱向后刺去,却被对方轻易格开,手腕被死死扣住。
“别动,是我。”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阿青!
允堂的身体瞬间停下挣扎。
阿青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
不容他细想,阿青已经拖着他,熟门熟路地绕过几处坍塌的墙体,钻进一个被风沙半掩、通往地下的狭窄洞口。
洞口下方是一片黑暗,带着浓重的土腥和霉味。
“下去!”阿青低喝,松开了手。
允堂没有犹豫,顺着陡峭的土坡滑了下去。
脚下是松软的沙土,允堂踉跄了几步才站稳。阿青紧随其后滑下,迅速用一些枯枝和碎石将洞口大致遮掩住。
地面上,厮杀声、惨叫声依旧隐约可闻,但在这地下空间里,声音变得沉闷遥远。
黑暗中,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外面……是什么人?”允堂喘息着问道。
“沙狐。”阿青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他们来得比预想的快。”
南烁的人?……允堂心中五味杂陈。
“你一直跟着商队?”
“奉命确保公子安全抵达‘药葫’。”阿青言简意赅。“此地不宜久留。沙狐发现您失踪,必定会大肆搜索。我们必须在天亮前离开。”
“去哪里?”
“跟着我。”阿青没有多说,在黑暗中摸索着,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她点燃了一根小小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照亮了这个不大的地下空间,看起来像是一个废弃的地窖或者储藏室,角落里堆着些腐朽的木料和辨不清原貌的杂物。
阿青走到地窖另一头,拨开一堆虚掩的沙土和碎石,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黝黑洞口,一股带着凉意的微风从洞中吹出。
“这条暗道通往绿洲的另一端,是古代戍卒挖掘的,知道的人不多。”阿青解释道。“走吧,公子,路还长。”
允堂最后看了一眼头顶被遮掩的洞口,听着外面隐约传来属于追捕者的声响,深吸了一口地窖中浑浊冰冷的空气,弯腰钻进了那条未知的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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