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同微弱的火种,在压抑的溶洞中悄然燃起。
接下来的两天,四人在谨慎与急迫交织的情绪中度过。柳青青将时间安排得极为紧凑,几乎榨干了每一分精力。
白天,除了必要的进食、少量休憩和轮流值守观察混沌屏障外,其余时间都投入到了对溶洞穹顶的探索中。
这并非易事。穹顶高达十余丈,布满倒悬的钟乳石和纵横交错的裂缝,在昏暗的荧光下,很难辨别细节。地图上那条向上的淡金色虚线,起始点大约在幽潭斜上方、靠近壁画对侧的岩壁与穹顶交界处,方向指向斜后方深处,模糊不清。
他们缺乏工具,更不敢轻易动用所剩无几的玄元之力制造大动静,怕惊扰屏障或引来未知变故。探索主要依靠最原始的方法:目视、敲击、聆听回声。
阿木和赵小山负责中低区域的探查,他们用收集来的较长的骨刺或石条,小心地敲击岩壁,侧耳细听声音的虚实。铁柱伤势稍好,便承担起用简易绳索(由坚韧藤蔓和衣物纤维搓成)辅助攀爬较高区域的任务。柳青青则统筹全局,并重点用自己恢复了一些的玄元之力,去仔细感应岩层中可能存在的、极其微弱的灵气流动异常。
进展缓慢得令人心焦。敲击声大多沉闷,显示岩层厚重。偶尔有空洞回声的区域,探查下去也往往是天然的小型岩穴或裂缝深处,并无通道迹象。更麻烦的是,一些区域残留着之前“墟”力冲击后的细微污染,靠近时会让人产生轻微的心悸和烦躁,必须避开。
第二天下午,阿木在一处离地约三丈、较为隐蔽的钟乳石丛后方,敲击时听到了明显的、与其他区域不同的“空空”声,回声悠长,且带着一丝奇异的、仿佛金属震颤的余韵。
“青青姐!这里有情况!”阿木压低声音喊道。
柳青青立刻赶来,攀上阿木用藤蔓简单固定出的落脚点。她将手掌贴上那片岩壁。岩壁冰冷粗糙,但当她将一丝玄元之力缓缓渗入时,却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坚韧的阻力,那感觉……不像天然岩石,更像某种经过炼化、蕴含禁制的材质!
“就是这里!”柳青青眼睛一亮,仔细打量这片区域。岩壁颜色与周围无异,但细看之下,纹路似乎更加规整一些,中心位置,隐隐有一个人头大小的、极其浅淡的、几乎与岩石同色的环形凹痕,凹痕内似乎还有一些更细密的、无法辨认的刻痕。
“血祭可显……”柳青青想起地图上的提示。她尝试着将手指按在凹痕上,注入玄元之力,毫无反应。又尝试滴了一滴自己的鲜血,依旧沉寂。
“看来,真的需要大人那种特殊的力量或者血脉共鸣才行。”柳青青没有气馁,反而更加确信找到了地方,“阿木,做个标记,我们重点看守这里。等大人醒来,或许就能打开。”
入夜后,溶洞内温度骤降,荧光草的光芒也变得更加黯淡。四人轮流守夜,两人休息,一人守在石岳身边,一人警戒屏障和那处标记点。
石岳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但也没有继续恶化。他就像一株被雷霆劈得焦黑、却仍有根须深扎大地的古木,在缓慢地、顽强地汲取着地底深处最微薄的生机。眉心灰白印记每隔几个时辰就会自主闪烁,每次闪烁,他苍白的脸上似乎就多一丝极淡的血色。柳青青甚至感觉到,他体内那几乎消散的暗金色光芒,似乎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重新凝聚、流转,虽然微弱如发丝,却始终未曾断绝。
第三天清晨,轮到铁柱值守石岳。他正小心地给石岳唇边滴入几滴收集来的、混合了地菇汁液的干净露水时,石岳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铁柱以为自己眼花了,凑近仔细看。
又是一下。
“青青!阿木!小山!快来看!大人……大人好像要醒了!”铁柱激动地低吼起来,声音都在发颤。
柳青青三人几乎是从休息的角落弹射起来,瞬间围拢到石台边。
只见石岳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忍受某种痛苦,眼皮下的眼球也开始缓缓转动。他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
“水……再给他点水,慢一点!”柳青青强压住狂喜,声音发紧。
阿木连忙递上水囊。柳青青小心地扶起石岳的头,将湿润的布条轻轻润湿他的嘴唇。
几息之后,石岳的睫毛再次颤动,然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瞳孔深处依旧残留着暗金色的碎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虚弱,以及劫后余生的茫然。眼白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聚焦,看清了围在身边的、四张写满关切与激动的脸庞。
“……柳……姑娘……铁柱……阿木……小山……”石岳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风箱,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但终究是清晰地吐出了他们的名字。
“大人!您醒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柳青青的眼泪瞬间涌出,这次是纯粹的喜悦。阿木和赵小山也忍不住抹眼泪,铁柱则咧嘴傻笑,眼圈泛红。
石岳想动,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虚弱感潮水般涌来,让他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微微偏头,看向幽潭方向,看到了那静静旋转、散发着混沌银灰色光芒的屏障,以及屏障后那凝固的黑暗与隐约的猩红“眼睛”。
“屏……障……成了……”他嘴角扯动,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只是牵动了脸上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
“成了!大人,是您和壁画里的先辈意志一起,撑起了这屏障,挡住了它们!”柳青青连忙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包括石岳昏迷后屏障成型、壁画变化显现地图、他们发现疑似通道入口标记点等,简明扼要地快速说了一遍。
石岳静静听着,涣散的眼神逐渐凝聚,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锐利与冷静,尽管依旧虚弱。
“地图……通道……血祭……”他低声重复着关键词,目光投向柳青青所说的那处标记点方向,虽然看不到,但心中已然明了。
“大人,您的身体……”柳青青担忧道。
“死……不了……”石岳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尝试着感应体内。情况比预想的更糟,但也比预想的……更奇特。
经脉如同干旱龟裂的河床,布满了细微的裂痕,玄关窍穴黯淡无光,丹田更是空空荡荡,之前凝聚的那点微弱玄元早已消耗殆尽。但原本盘踞丹田、与玄元格格不入的暗金色光芒,虽然也微弱到了极致,却并未消失,反而像是最坚韧的根须,深深扎进了他近乎破碎的丹田和经脉壁障之中,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异常稳定的速度,自行流转着。每一次流转,都从身体最深处、从外界稀薄的灵气中,汲取一丝丝难以察觉的、却仿佛更加精纯、更加贴近某种本源的力量,修复着破损之处。
而眉心识海,那点灰白印记,更是如同定海神针,散发着微弱却磐石般的稳固气息,护持着他几乎溃散的神魂,让其缓慢凝聚。
更奇异的是,他感觉到自己与那混沌屏障之间,存在着一种若有若无、却又实实在在的联系。仿佛那屏障是他意志与力量的延伸,屏障的稳定,反哺着他生机的延续;而他生命力的强弱,也隐隐影响着屏障的消耗速度。
“共生……”一个词浮现在石岳脑海。这混沌碎片形成的屏障,竟与他形成了某种奇特的共生关系。
“我……需要……时间……”石岳看着柳青青,一字一句道,“地图所示……通道……应是……当年‘玄元镇守’……预留的……最后……生路……或……撤离……密道……”
他回想起壁画中,那些战士誓死镇守,却也有人在后方引导平民、转移物资。木长青将军留下遗刻,提及“地隙暗道”是探查后发现,并非原本所知。那么,这处“薪火地宫”很可能原本就有一条不为人知的、更加隐秘的撤退或求援通道,只是后来因变故(可能是“墟”力彻底侵蚀外围,或者地脉变动)而隐藏或封闭了。
“血祭……非指……杀戮……”石岳继续道,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应是……以‘薪火’传承者之血……意志……共鸣……先辈……留痕……方能……开启……”
他看向柳青青:“我……恢复……一些……便去……尝试……你们……继续……准备……探查……周围……尤其是……标记点……附近……可有……其他……遗刻……或……机关……迹象……”
“是,大人!”柳青青重重点头,“您先安心休养。探查的事情交给我们。阿木,去把熬好的地菇肉羹拿来,大人需要补充体力。”
在柳青青的精心照料和自身顽强生命力的支撑下,石岳的恢复速度虽然缓慢,却稳定地向前推进。又过了两天,他已经能够在柳青青的搀扶下勉强坐起,进食也顺畅了许多。体内那暗金色的力量流转稍稍加快,修复着最紧要的经脉,让他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气力,虽然距离动用力量还差得远,但至少神智清明,能够长时间保持清醒,思考和交流了。
这天下午,石岳靠坐在石台边,听着铁柱汇报他对标记点附近地气感应的最新发现。
“大人,青青,那片岩壁后面,地气的流动……有点怪。”铁柱皱着眉,努力组织语言,“不是完全堵死,也不是顺畅流通。就像……像是一条被很多乱石和泥土堵了一半的河道,水还能渗过去,但很慢,而且感觉……河道本身,好像有点……‘脆’,不像是结实的岩层该有的感觉。”
“脆?”柳青青疑惑。
石岳眼中却闪过一丝了然:“或许……不是天然岩层。是……人工封堵……年久失修……结构……松动了。”
他心中有了计较。如果真是人工封堵的通道入口,那么“血祭”可能只是激活内部禁制或机关,而非强行破开岩壁。这对他目前的状态来说,是个好消息,消耗可能会小很多。
“铁柱,你再仔细感应,看那片‘脆’的区域,有没有……特别‘坚硬’或者灵气‘凝聚’的点,哪怕很微弱。”石岳指示道。
铁柱领命,再次集中精神感应。
就在铁柱全神贯注感应地气时,负责在溶洞另一侧边缘例行检查的赵小山,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
“青姐!大人!你们快来看!这……这里好像有东西!”
众人立刻被吸引过去。只见赵小山站在一处之前被落石半掩的、不起眼的岩缝前,脸色有些发白。岩缝被阿木帮忙扒开了一些,露出后面一个极其狭窄、仅容一人侧身勉强挤入的、向斜下方延伸的黑黢黢洞口。洞口边缘,散落着一些灰白色的、疑似骨头的碎片,以及半截锈蚀严重、却依旧能看出是制式刀剑的残刃!
更重要的是,洞口内侧的岩壁上,似乎有一些刻痕!
柳青青立刻点燃一根简易的火把(用浸了油脂的藤条制成),凑近洞口。火光跳动,照亮了洞口内的景象。
那是一个很小的、不过丈许见方的天然石龛。石龛中央,靠着岩壁,盘坐着一具早已化作白骨的遗骸!
遗骸身上的衣物早已腐朽殆尽,但骨骼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玉白色,在火光下泛着微光,似乎历经漫长岁月而不朽。遗骸的右手骨指间,握着一块巴掌大小、布满裂痕、黯淡无光的玉牌。左臂骨则放在身旁,旁边用碎石压着一片相对完整、颜色深褐、似乎是兽皮或特殊皮革制成的残片,上面有字!
而在遗骸前方的地面上,用利器刻着一行小字,字迹深入岩石,历经岁月仍清晰可辨:
“玄元镇守,地灵部,什长,韩烈。力竭于此,封此隙口,阻墟渗余孽。后来者若见,取我牌,知我事。薪火……不绝。”
空气中,仿佛弥漫开一股无声的悲壮与决绝。
一个普通的什长,在最后的时刻,没有逃离,没有寻求庇护,而是独自守在这偏僻的岩缝口,以最后的生命和力量,封堵可能渗入的“墟”力余孽,直至力竭坐化。
这才是真正的“镇守”。
柳青青肃然,对着遗骸深深一礼。阿木、赵小山、铁柱也连忙行礼,眼中充满了敬意。
石岳在柳青青的搀扶下,也勉强躬身。
“韩烈……什长。”石岳低声念道,目光落在那玉牌和兽皮残片上,“取牌,知事。”
柳青青会意,小心地走入石龛,先是恭敬地对遗骸道:“韩烈什长,晚辈柳青青,与同伴误入此地,得见前辈遗志,不胜感佩。今为求一线生机,欲借前辈遗物一观,冒犯了。”
说完,她才轻轻掰开那早已僵硬的手指骨,取下了那枚布满裂痕的玉牌。又将那片兽皮残片小心拿起。
玉牌入手冰凉,触感细腻,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地”字,背面则是一个“韩”字,显然是身份令牌。只是内部灵光尽失,裂痕遍布,仿佛随时会碎掉。
柳青青将玉牌和兽皮残片拿到石岳面前,将火把凑近。
兽皮残片上的字迹是血书,颜色暗褐,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显然是在极端疲惫和紧急情况下写就:
“……将军令,分兵阻截墟潮渗透小队……吾率本什兄弟九人,寻迹至此地脉浅隙……遭遇‘影墟’三只,恶战……兄弟皆殁……吾亦重伤……影墟诡异,可化影潜行,惧强光与纯阳地气……吾燃精血,引地火爆杀其二,残一遁入此隙深处……隙口狭小,彼受伤亦重,短期内应难出……吾以残躯镇此口,引地气结‘微光禁’,可阻其气息外泄,预警后来者……若后来者见字,隙口禁制未破,则影墟残体应尚困于内,或已湮灭……若禁制已破……小心影袭……”
“……吾身侧玉牌,乃地灵部信物,内蕴一丝地灵引气诀根基,虽残,或可助后人感应地脉、稳固禁制……若遇碧落幽潭方向同袍,可示此牌……”
“……墟祸滔天,吾等力薄,然镇守之志,九死无悔……盼薪火得传,浩气长存……”
血书到此结束。
石岳默默看完,心中波澜起伏。一个普通的什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所思所虑,依然是阻敌、预警、留下可能对后人有用的东西,以及那不变的“镇守之志”。
“影墟……”柳青青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心中发寒。能化影潜行,惧强光与纯阳地气……这显然是比普通墟兽更诡异、更擅长偷袭的存在。韩烈什长以生命为代价,才勉强封住一个受伤的,而且还是“遁入此隙深处”,并未确认死亡。
“大人,这石龛后面,会不会就是地图上那条通道的……另一段?或者,是连接那条通道的某条支脉?”阿木猜测道。
石岳沉思片刻,缓缓点头:“有可能。韩什长提到‘地脉浅隙’,且他能在此引地气结禁。此处地气流动‘脆’而‘有异’,或许……这条狭小的缝隙,当年是连通主通道或某处关键节点的‘通风口’、‘观测口’或者紧急出入口,后来因战斗或地质变化被落石半掩。韩什长封堵的,可能是更深处、连通‘墟’力侵蚀区域的危险裂隙。”
他看向那黑黢黢的、向下延伸的洞口,又看了看手中冰凉的玉牌。
“这玉牌……或许就是‘钥匙’之一。”石岳感受着玉牌内那几乎消散、却依旧能隐约感应到的一丝精纯坚韧的地灵之气,“韩什长的‘微光禁’可能还在运转,只是极其微弱。这玉牌,能帮我们……更安全地探查这条缝隙,甚至……稳固或控制那处标记点的禁制。”
遗骸、遗物、遗志。
在这被遗忘的角落,先辈以白骨和血书,再次为他们这些误入绝境的后来者,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指明了一条可能更加危险、却也可能是真正生路的……缝隙。
薪火传承,不仅仅在壁画,不仅仅在遗刻,更在这些默默无闻、却以生命践行誓言的普通战士的骸骨之间。
石岳握紧了手中的残破玉牌,感受着那微弱却坚韧的地灵之气,眼中重新燃起了锐利的光芒。
“准备一下。等我……再恢复一点。我们……先探此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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