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山林间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和草木清冷的露水气息。
柳青青、阿木、赵小山三人已准备停当。他们换上了相对最完整、但依旧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脸上和手上都涂了些泥灰和草汁,掩盖原本的肤色,也遮掩了几分过于清秀的眉眼。阿木背上背着一只用藤蔓捆好的、处理干净的獐子,赵小山则提着两只野兔。柳青青的怀里,揣着几块从地宫带出的、品质最普通、最不起眼的、类似“烈阳石”碎片的红色晶石,以及一小包晒干的、有止血效用的草药,这是他们打算用来交换的物品。
“铁柱大哥,大人就拜托你了。”柳青青再次叮嘱,“我们最迟后天日落前一定回来。若有意外……你就带着大人,向西北深山里撤,不要等我们。”
铁柱重重点头,用力拍了拍胸膛:“放心,有我在!”
他又看向阿木和赵小山,粗声道:“你们两个小子,机灵点,听青青的话,别逞能!”
“知道了,铁柱叔!”阿木和小山应道。
最后看了一眼依旧沉睡的石岳,柳青青深吸一口气,转身带着两人,沿着之前探出的一条相对平缓的小径,向山下走去。
山路难行,尤其是对三个半大孩子而言。好在有之前几日探索的经验,他们走得很小心,尽量避开陡峭和可能潜藏危险的地方。柳青青走在最前,手中握着一根探路的木棍,阿木和小山紧随其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大约走了两个时辰,日头渐高,雾气散尽。他们已能远远望见下方山谷中那片屋舍聚集的村落。村子的规模不大,约莫几十户人家,房屋多是土石结构,屋顶铺着茅草或灰瓦,看起来颇为古朴。村外是开垦出的田地,阡陌纵横,深秋时节,大多已收割完毕,只留下短短的茬子和散落的草垛。一条小溪从村旁蜿蜒流过。
隔着两三里远,柳青青便示意停下。他们躲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后,按照石岳的嘱咐,开始观察。
首先是服饰。远远看去,村中走动的人影,穿着多是灰、褐、蓝等深色粗布短打,样式与大玄寻常百姓无异,并无特殊标识。偶尔能看到一两个穿着稍整齐长衫的,似乎是村中长者或有些身份的人。
其次是口音。距离尚远,听不真切,但偶尔顺风飘来几句隐约的吆喝或交谈,发音虽然有些地方腔调,但大致还能听懂,应是官话变种,并非难以沟通的方言。
再看村中气氛。时近正午,有炊烟袅袅升起,田间地头有三三两两的农人在劳作,孩童在村口空地上玩耍嬉戏,看起来宁静寻常。村口并未看到巡逻的兵丁,村内似乎也没有特别高大的建筑或明显的防御工事。
观察了约莫一个时辰,未发现任何异常。既无凶神恶煞的巡逻队,也无愁云惨淡的压抑气氛,与安阳城外那些饱受墟兽威胁、风声鹤唳的村镇截然不同。
“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山村。”阿木小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放松。
“别大意。”柳青青低声道,“再看一会儿。找找看有没有独行的樵夫或采药人。”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他们看到一个人影,背着个大竹篓,手里拿着柴刀,从村子另一侧的山坡上走了下来,看样子是砍柴归来。那人身形有些佝偻,走得不快,似乎是个老人。
“机会。”柳青青眼睛一亮,“等他走近些,我们从侧面绕过去,假装从那边山里出来,正好‘偶遇’。”
三人悄悄从灌木丛后撤出,绕了一段路,从一片小树林钻出,正好“迎面”遇上了那位砍柴的老者。
老者看上去约莫六七十岁,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如沟壑纵横,但眼神还算清亮。他穿着打满补丁的灰布短褂,裤腿扎着,脚下一双破旧的草鞋。看到突然从林子里钻出三个衣衫褴褛、脸上脏污的半大孩子,老者明显愣了一下,停下脚步,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柳青青连忙上前一步,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脸上挤出几分惊慌和恳切,用带着些许安阳口音(刻意模仿但不太像本地腔)的官话说道:“老丈,对不住,惊扰您了。我们……我们是山里猎户家的孩子,前些日子山洪暴发,冲垮了屋子,阿爹为了护着我们被石头砸成重伤,现在山里躺着,阿娘和弟弟妹妹也失散了……我们没法子,只好出来,想用打到的猎物,跟村里人换点伤药和吃的……”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声音哽咽,显得十分可怜。阿木和赵小山也配合地低下头,露出惶然无助的神情。
老者眼中的警惕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同情。他看了看阿木背上的獐子和赵小山手里的野兔,又看了看三个孩子破烂的衣衫和脸上的泥污,叹了口气:“造孽哟……这年头,山里也不太平。你们是哪个山头下来的?”
柳青青心里一紧,面上却更显凄惶:“我们……我们也说不清,跟着阿爹打猎,走得深了,山洪一来,什么都乱了,只记得是在西边那片大山里……”她含糊地指了一下他们来时的方向。
老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那是绵延的深山老林,人迹罕至,倒也没有怀疑,只是又叹了口气:“西边啊……那是老林子了,你们能活着出来,算运气了。你阿爹伤得重不重?”
“很重,一直昏迷着,身上好多伤……”柳青青抹了抹眼泪,“老丈,您行行好,能不能告诉我们,村里有没有郎中?或者,哪里能换到好点的伤药?我们愿意用这獐子和兔子换!”
老者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那肥硕的獐子,眼中闪过一丝意动,但随即又摇了摇头:“村里原来倒是有个老郎中,前年过世了,他儿子学了点皮毛,治个头疼脑热还行,重伤……怕是不顶用。伤药倒是有些寻常的止血散、金疮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在镇上铺子里帮工,上次回来带了些,你们若要,我可以匀点给你们。至于吃的……这獐子肉倒是稀罕,村里杀猪的王屠户或许愿意要,能给些粮食和盐。”
柳青青心中一喜,有药就好,哪怕是寻常的,也比没有强。她连忙道谢:“多谢老丈!多谢老丈!那……那能换多少药?这獐子和兔子,能换多少粮食?”
老者盘算了一下:“你那獐子挺肥,收拾得也干净,王屠户应该能给个三五十斤粗粮,再加点盐巴。兔子小点,换不了多少。至于伤药……我那药也不多,匀你们两小包止血散,一包金疮药,你看如何?”
这个价码显然压得有些低,但柳青青此刻只求稳妥,连忙点头:“行!行!多谢老丈!只是……我们阿爹急需用药,能不能先给我们药?我们跟您去拿,然后您再带我们去找王屠户换粮食?”
老者想了想,点头道:“也行。我家就在村东头,离这儿不远。你们跟我来吧,小心点,别惊扰了旁人。”说着,便转身带着三人向村子边缘走去。
老者家在村子最东头,靠近山脚,是一间孤零零的、有些破旧的土坯房,院子用篱笆简单围着。院子里堆着柴火,晾着些野菜。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进去拿药。”老者说着,进了屋。
柳青青三人等在院子里,悄悄打量着周围。这处人家确实偏僻,附近没有其他住户,倒也符合他们“不想惊扰旁人”的期望。
很快,老者拿着三个小油纸包出来,递给柳青青:“喏,两包止血散,一包金疮药,省着点用。这药止血生肌还行,但若是内伤重了,怕是不济事。”
柳青青接过,小心收好,连声道谢。又将獐子和兔子交给老者。
老者提着猎物,道:“走吧,我带你们去王屠户家。不过说好了,换了粮食,你们拿了就赶紧走,别再在村里逗留。最近……不太平。”
不太平?柳青青心中一动,脸上却露出疑惑害怕的神色:“老丈,村里……是有什么事儿吗?”
老者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倒不是村里有事。是外面……听说北边不太平,好像有流寇作乱,还有人说……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深山老林里出没。前些日子,县里还派了人来打听,问有没有见过生面孔,特别是受了伤的。你们这样子……唉,总之拿了东西快走吧,别惹麻烦。”
北边流寇?不干净的东西?县里打听生面孔、受伤的人?
柳青青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北边流寇,可能指的是安阳城方向溃散的兵匪或真正的乱民?“不干净的东西”,会不会是“墟”或者墟兽?县里打听受伤的生面孔……难道是追捕石岳大人?还是说,是地宫塌陷或“墟”力泄露,引起了官府注意?
她不敢深问,怕引起怀疑,只是做出更加害怕的样子,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们拿了东西就走,绝不给老丈您添麻烦。”
老者带着他们,绕到村子另一侧,来到一户院墙较高、门口挂着半扇猪肉的人家。王屠户是个满脸横肉、身材壮硕的中年汉子,正蹲在院子里磨刀。看到老者带来的獐子,眼睛一亮,起身接过,掂量了几下,又看了看那两只兔子。
“老栓头,这獐子不错,哪弄的?”王屠户瓮声瓮气地问。
“山里捡的,这几个孩子运气好。”老者含糊道,“他们家里遭了灾,想换点粮食和盐。你看能给多少?”
王屠户打量了一下柳青青三人,目光在柳青青脸上停留了片刻,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移开,爽快道:“这獐子肉肥,皮也完整,算五十斤糙米,再加两斤粗盐。兔子小,算添头。怎么样?”
这个价码比老者说的还高些。柳青青连忙点头:“多谢王大叔!”
交易很快完成。王屠户从屋里称了五十斤用麻袋装好的糙米,又拿了一小罐粗盐。老者帮他们找了个破旧的背篓,将米和盐装好。柳青青将一块最小的红色晶石碎片悄悄塞给老者,作为额外的感谢。老者推辞了一下,终究还是收下了,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些。
“赶紧走吧,趁天还亮,回山里小心点。”老者再次叮嘱。
柳青青三人千恩万谢,背上沉甸甸的米盐,快步离开了村子,重新钻入山林。
直到走出很远,确认无人跟踪,三人才在一处隐蔽的溪流边停下,大口喘气。
“青青姐,那老丈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阿木心有余悸,“县里在打听受伤的生面孔?难道是……”
“不一定是指大人。”柳青青打断他,但眉头紧锁,“也可能是地宫塌陷的动静惊动了官府,或者……是‘墟’力泄露的迹象被人察觉。总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立刻回去,把东西和消息带给大人和铁柱叔。”
她看了一眼背篓里的粮食和盐,又摸了摸怀里的伤药。东西是换到了,但心头的不安,却比来时更重。
那王屠户最后打量她的眼神,虽然只是一瞬,却让她感到一丝不舒服。还有老者口中“不干净的东西”和县里的盘查……
这片看似宁静的山野,底下恐怕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他们必须更加小心了。
“走,加快速度,天黑前赶回去!”
三人不再停留,辨认了一下方向,背着来之不易的物资,向着深山中的临时营地,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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