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服了几日,陈老先生的咳嗽果然减轻了许多,脸色也不似之前那般苍白。他依旧准时来授课,精神头似乎也足了些。只是对我,似乎愈发沉默,但那沉默之中,却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日课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而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掠过窗外小院里那棵生机勃勃的枇杷树,又缓缓扫过这间虽然简朴却充满烟火气息的堂屋,最后落在我身上。
“小小,”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这些时日,辛苦你与贾夫人了。”
我心中一颤,忙道:“先生何出此言?弟子蒙先生教诲,受益匪浅。所做不过分内之事,岂敢言辛苦?”
陈老先生轻轻摇了摇头,那双饱经风霜、带着墨痕的枯瘦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摩挲着:“老夫一生清贫,孑然一身,早已习惯。不曾想,暮年在此,竟能得此……照拂。”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之心意,老夫……明白。”
他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着我,那里面有关怀,有欣慰,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温暖了的动容:“只是,你与贾夫人生活亦非富足,不必为我这老朽过于耗费心力。你的前程,你的学业,方是重中之重。”
“先生,”我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坚定而真诚,“在小小心中,先生如同父辈。弟子进益,固然重要,但先生安康,更是弟子心头所系。这并非耗费,而是弟子心甘情愿,亦是本分。还请先生,勿要再推拒,让弟子能略尽孝心。”
我将“孝心”二字说了出来。在这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时代,这已是最直接,也最无法被轻易拒绝的理由。
陈老先生闻言,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定定地看了我许久,那双总是透着睿智与严厉的眼睛里,似乎泛起了一层极淡的、水润的光泽。他缓缓垂下眼帘,良久,才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那叹息中,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
他没有再说什么。
但从那以后,很多事情都悄然改变了。他来授课时,会自然而然地留下用饭,甚至会偶尔对贾姨的手艺点评一两句。我去他城西的住处,他不再总是急着催我离开,有时会让我帮他校对一些抄写的书稿,或是与我谈论些更深奥的经义。我送去的东西,无论是食物、纸张,还是一件厚实些的冬衣,他虽仍会客气一句,但最终都会默默收下。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我们之间流淌。那不仅仅是师生之谊,更添了几分如同家人般的温情与牵挂。
我知道,先生那颗孤高而坚硬的心,终于被这日复一日的、细腻而执着的关怀,撬开了一丝缝隙。他或许依旧住在城西那间陋室里,保持着他的风骨与清贫,但他的世界里,不再只有冰冷的四壁和无声的书卷,多了来自西泠桥畔这座小院的、实实在在的温暖。
窗外,不知何时,云层散开,久违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案上,也洒在先生那已显斑白的发丝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我看着光影中先生平和了许多的侧脸,心中充满了平静的喜悦。
有些心意,无需宣之于口,只需付诸行动,时光自会为之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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