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湖小院的书房内,鎏金猊兽香炉吐出缕缕清甜馥郁的苏合香,试图驱散窗外湖面飘来的、无孔不入的湿冷水汽,却只让室内外的反差愈发鲜明。林婉儿端坐在紫檀木嵌螺钿书案后,面前虽摊着一本装帧精美的《昭明文选》,她那染着蔻丹的指尖却无意识地在冰凉光滑的案面上反复划着圈,勾勒出杂乱无章的纹路。
来钱塘已有些时日,初时的新奇与借着游览之名接近表哥的兴致,如同被这连绵阴雨浸泡,渐渐褪色,发酵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与隐隐的不安。表哥阮郁依旧是她难以触及的存在,所谓的“公务繁忙”像一堵无形的高墙。那寥寥几次陪伴出游,他举止无可挑剔,温和周到,替她撑伞,为她解说风物,甚至在她看中什么小玩意儿时毫不犹豫地付账,俨然一位无可指摘的兄长。然而,也正是这份无可指摘,让林婉儿倍感挫败。他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遥不可及,每一次她试图将关系拉近一步,他都能不着痕迹地、以一种令人无从指责的方式,将界限重新划定回“表兄妹”的安全距离。
更让她心烦意乱,如同咽下一只苍蝇般膈应的,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名字——苏小小。这个名字如同这钱塘的湿气,渗透在她参与的每一次茶会、听到的每一段闲谈,甚至那日银楼里旁人无心的议论之中。一个父母双亡、依靠微薄遗产和所谓“润笔”度日的孤女,凭什么占据钱塘才女的名头,引得那些所谓的名士文人交口称赞?又凭什么……能让她敏锐地察觉到,表哥在提及此人时,那过于平静的语气下,似乎隐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关注?尽管他掩饰得极好,但女子在这方面有着野兽般的直觉。这种不确定感,比明确的竞争对手更让她抓狂。
她不能再被动等待。既然无法从表哥那铜墙铁壁般的防御中找到突破口,那就必须主动出击,在这钱塘的棋盘上落下自己的棋子。她林婉儿在京中的贵女圈里也是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人物,见识过更复杂的风云际会,难道还整治不了一个偏安一隅、无根无基的平民女子?
“翠浓,”她停下划动的手指,扬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贴身大丫鬟应声而入,垂手恭立:“小姐有何吩咐?”
“去,备几份帖子,”林婉儿坐直了身子,下巴微扬,恢复了平日里那副矜贵从容的姿态,“用料要最上乘的撒金帖,墨要用我带来的松烟墨。以我的名义,邀请钱塘几位……嗯,‘素有才名’的闺秀,”她特意在“素有才名”四字上加了重音,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冷笑,“后日来我这小院,举办一场小小的‘赏文会’。就说我初来乍到,慕钱塘文风,想与诸位姐妹切磋诗文,陶冶性情。”
“小姐,后日您看穿哪一身合适?”翠浓询问道。
林婉儿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屋内打开的衣箱,里面琳琅满目,皆是京中最时兴的款式和料子。“后日是赏文会,来的多是所谓‘才女’,穿得过于华贵反倒显得俗气,压过她们太多也容易惹人嫉妒。”她指尖掠过几件衣裙,最终落在一件 “月白底绣淡青兰草纹的杭罗襦裙” 上,“就这件吧,配那套素银点翠的头面,看起来清雅些,也好说话。”
她倒要亲自掌掌眼,看看这钱塘的“才女”们,究竟是何等货色。尤其是那位苏小小,若她识趣肯来,正好就近观察,掂量其深浅,看看是何方神圣;若她恃才傲物,托故不来,那也好,正好让钱塘的这些官家小姐们看看,是谁不给谁面子,无形中也能孤立对方。
“是,小姐。”翠浓心领神会,立刻下去操办。
林婉儿又取过一张花笺,亲自拟定了茶点单子,务求精致稀有,凸显京城格调。连冲泡的茶叶,她都指定要用从京城带来的、今年新贡的、连宫里都未必能轻易尝到的雨前龙井。她势必要在这第一次正式亮相的私人聚会上,就在排场、用度和气度上,先声夺人,牢牢占据主导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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