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安揣着那块沉甸甸的祖传玉佩,连夜就赶着马车,奔赴了县城。
他没有声张,天不亮就出发,走的还是那条最偏僻的、通往黑风口的小路。他心里清楚,鹿承祖虽然倒了,但鹿家的眼线,在这白鹿滩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他这次去县城,是为全村人求一条活路,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然而,他前脚刚走,后脚,消息就传到了鹿家的耳朵里。
鹿承祖自打被剥夺了管家权后,便彻底成了一个废人。他每日里,除了喝酒,就是睡觉。但他的心,却从未真正地死去。他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时刻等待着给予白家致命一击的机会。
“少爷,”一个平日里负责打扫祠堂的鹿家远房族亲,悄悄地溜进了他的屋里,压低了声音,汇报道,“我亲眼看见,白承安那小子,天不亮就赶着车,往县城去了。车上,像是拉着什么重东西。”
鹿承祖那双因酗酒而变得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精光。
“往县城去了?”他喃喃自语,“这个时候……去县城……还能干什么?”
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借粮!他一定是去借粮了!”
他一把抓住那个族亲的衣领,眼中,露出了疯狂的喜色。“好!好啊!白家,终于还是撑不住了!”
他来回踱了几步,一个恶毒的计策,迅速在他脑海里成型。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了跟白家正面抗衡的资本。但他,可以借刀杀人。
他从床底下的一个暗格里,摸出了几块碎银子,塞到那个族亲手里。
“你去,现在就去!到村里,给我挨家挨户地,把话传出去!”他凑到那人耳边,一字一顿地说,“就说,县城里,闹瘟疫了!是大旱引来的时疫!已经死了好几百人了!官府,马上就要封城了!让大伙儿,千万别往县城跑,不然,染上了病,谁也救不了!”
那族亲被他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
“这……这可是造谣啊!要是被官府知道了……”
“怕什么!”鹿承祖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天高皇帝远!等官府的人来了,咱们就说,是听外村的人传的!谁能查到咱们头上?你只管去传!传得越真越好!越吓人越好!我倒要看看,白承安他,还怎么去县城!”
他又看了一眼那个还在犹豫的族亲,声音,变得阴冷起来。“你要是不去,我就把你,偷拿祠堂香油钱的事,捅到鹿显宗那里去。你自己,掂量着办!”
那族亲吓得一个哆嗦,再也不敢多说一句,揣着银子,转身就溜了出去。
当天上午,一股恐慌的阴云,便迅速笼罩了整个白鹿滩。
“听说了吗?县城闹瘟疫了!”
“是真的!听说是黑死病!人一沾上,三天就没命了!”
“官府都要封城了!可千万不能去了啊!”
谣言,像长了翅膀,飞进了各家各户。那些原本还指望着,能去县城,投靠亲戚、寻点活路的乡邻,一个个,都吓得,再不敢动弹分毫。
白承业正在祠堂里,组织人手,挖野菜,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是一惊。但他比普通乡邻,要冷静得多。他知道,这事,来得太蹊跷。
他立刻,派了族里一个最机灵的后生,骑上快马,从小路,赶往县城,一探究竟。
而此时,鹿显宗,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正在药材铺里,整理着那些已经快要卖不出去的药材。他听到外面传来的那些,关于“瘟疫”的、充满了惊恐的议论,他那颗聪明的脑袋,瞬间,就将这一切,与那个一大早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许任何人打扰的堂叔,联系在了一起。
他的心,像是被一块巨石,狠狠地压住了,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这又是鹿家的“计”。一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恶毒、更不计后果的毒计。
他想去,想去告诉白承业,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他,又能以什么身份去呢?
他身上,流着鹿家的血。他要是再“告密”,那他,就真的,成了这个家族,不共戴天的叛徒。
他一个人,痛苦地,坐在那间空荡荡的药材铺里,看着门口那些因恐惧而匆匆跑过的身影,他那颗好不容易才在“仁义”与“血缘”之间,找到一丝平衡的心,再次,被撕裂了。
他没有去找白承业。
他只是默默地,从药柜里,包了几包预防时疫的、最普通的草药,然后,悄悄地,放在了白家的大门口。
这是他,在忠与义的夹缝里,所能做出的,唯一的,无声的反抗。
另一头,白承安的马车,在天黑之前,终于赶到了县城。
城门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派繁华景象,哪里有半分闹瘟疫的样子?
他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也对鹿承祖的手段,有了更深的认识。
他没有急着去赵氏粮仓,而是先,去了一趟县衙。他凭着白煜田的举人名帖,顺利地,见到了县太爷的师爷。
他将村里的“谣言”,和自己此行的目的,都和盘托出。
那师爷听完,也是捻须沉吟了半晌。
“白二爷,此事,怕是不好办啊。”他说,“如今大旱,粮价飞涨,民心不稳。若是官府,贸然出面辟谣,反倒可能,会引起更大的恐慌。以为官府是在欲盖弥彰。”
他又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封短信,盖上了县衙的官印。
“这样吧。”他将信,递给白承-安,“你拿着这个,去找赵掌柜。至于村里的谣言,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们,还得从根子上,想办法。”
白承-安接过信,心里,已有了计较。
他来到赵氏粮仓,将信,交给了赵百-川。
赵百-川看完信,又听白承-安将白鹿村的困境,和白承-业拿出“祖传玉佩”的决心,都说了一遍,这位精明了一辈子的老商人,沉默了。
“承安侄儿,”他长叹一口气,“不是赵叔不帮你。只是……我南下购粮的队伍,如今,也陷在了路上。这天时,怕是真的,要变了。”
他指着空空如也的后院,“不瞒你说,我这粮仓里,剩下的粮食,也不过百十来石。这点粮,要应付整个县城的开销,本就捉襟见肘。要是再匀给你们五十石……我这赵氏粮仓的招牌,怕是也要砸了。”
白承-安的心,沉了下去。
“不过……”赵百-川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果决,“你爹,是我敬佩的人。你白家,是我赵百-川认定的伙伴。天大的难处,咱们,一起扛!”
他一拍桌子,“五十石粮,我给了!玉佩,你拿回去!我赵百-川,要是沦落到,要靠朋友的传家宝来救急,那还不如死了算了!只是,这粮,怎么运回去,是个大问题。鹿家那小子,既然敢造谣,就必然,还有后手。我怕……”
“赵叔,您放心。”白承-安站起身,对着他,深深一揖,“您只需要,把粮食,备好。剩下的事,侄儿,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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