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安谢绝了赵掌柜派人护送的好意。
他只是拜托赵掌柜,将那五十石粮食,分装在十几辆不起眼的、挂着外地牌照的运货马车上,混在一支更大的商队里,于第二天清晨,一同出城。而他自己,则在那天夜里,就独自一人,快马加鞭,提前返回了白鹿滩。
他知道,鹿承祖的后手,必然会出在路上。而他要做的,就是赶在鹿承祖动手之前,拆掉他所有的棋子。
果不其然。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鹿显宗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来人,是鹿承祖。
“显宗,快!跟我走!”鹿承祖的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他不由分说,就将还在睡梦中的鹿显-宗,从被窝里拽了起来。
“叔……哥……去……去哪儿?”
“去县城!你不是一直想去县城吗?今天,叔就带你去,看一场大戏!”
鹿承祖几乎是拖着鹿显-宗,来到了村口。那里,早已聚集了十几个鹿家的族亲和家丁。这些人,手里都拿着棍棒、斧头,甚至还有人,扛着猎户用的土铳,一个个,都用黑布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双凶狠的眼睛。
“都听好了!”鹿承祖对着众人,压低了声音,下达了命令,“我打听到了,白承安那小子,今天,会从县城里,运粮回来!咱们,就在黑风口,等着他!”
“记住!咱们不抢粮,也不伤人!”他的眼中,闪烁着狡诈的光,“咱们只要,把他的人和车,都给我拦下来!就说,县城里有瘟疫,为了咱们白鹿滩乡亲们的性命,这条路,谁也别想过!”
“只要把他拖住一个时辰,官府那边,自然会有人,去‘查封’赵氏粮仓的‘瘟疫粮’!到那时,他白家,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再运回一粒米!”
他这是要一箭双雕!既要拦住白承安,又要借着“瘟疫”的由头,让官府里那些被他打点过的人,去查抄赵家的粮仓,彻底断了白家的后路!
而他之所以带上鹿显宗,用心,则更加险恶。他就是要让这个“心向白家”的侄儿,亲眼看看,白家,是如何在他鹿承祖的计谋下,一败涂地的!他要彻底摧毁鹿显-宗心中,那份对白家的信仰!
然而,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他所有的计划,都早已落入了别人的算计之中。
就在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准备出发的时候。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突然,转出了一个人影。
是白承业。
他一个人,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路中间,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里面,像是装着早饭。
“承祖兄弟,这么早,就带人出去操练啊?”他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鹿承祖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但他还是强撑着,厉声喝道:“白承-业!你少在这儿挡路!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我也不想管。”白承业从篮子里,拿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馍馍,咬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只是,家弟承安,昨夜连夜从县城赶回,带回来一样东西。我觉得,还是先让承祖兄弟你看一看,再走,也不迟。”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盖着县衙大印的公文,展开,高高举起。
“县尊大人令:兹有白鹿村白氏,为解乡邻倒悬之苦,特向赵氏粮仓,借粮五十石。此乃义举,当一体支持。沿途官隘,不得有误!另,近日县中,多有瘟疫谣言,实乃奸人蛊惑,意图扰乱民心。着令各村镇,一体协查!凡有散播谣言、借机生事者,一经查实,以‘惑众罪’论处,严惩不贷!钦此!”
那鲜红的官印,和那句“严惩不贷”,像两座大山,狠狠地,压在了鹿承-祖和他身后那群蒙面人的心上。
鹿承-祖的脸,瞬间,就白了。他不敢相信,白承安,竟然,抢在了他的前头!
“这……这不可能!”他嘶声喊道,“这公文,是假的!”
“假的?”白承-业笑了。他指着官道远处,那正缓缓驶来的两顶官轿。“那承祖兄弟,不如,亲自去问问,轿子里坐着的那位,是真是假?”
鹿承祖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县衙的张捕头,正陪着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人,朝着村口,走了过来。那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本县的县太爷!
原来,白承安昨夜回来,不仅带回了公文,更带回了一个消息:县太爷听闻白鹿村自救有方,乡约清明,决定今日,亲自前来巡视、嘉奖!
鹿承-祖策划的这场“拦路大戏”,竟正好,撞在了县太爷的枪口上!
这一下,鹿承-祖和他身后那群所谓的“族亲”,彻底慌了神。他们手里的棍棒、斧头,瞬间,都变成了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拿着也不是。
“跑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那群乌合之众,立刻就作鸟兽散,一个个扯下脸上的黑布,朝着田埂、树林,四散奔逃,生怕跑得慢了,被官府的人,抓个正着。
转眼之间,路口,就只剩下了鹿承-祖和鹿显-宗,两个人。
鹿承-祖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雷劈傻了的石像,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县太爷走上前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那些黑布和棍棒,又看了看鹿承-祖那张惨白如纸的脸,脸上,露出了极度厌恶的神情。
“鹿承-祖,”他的声音,冰冷如铁,“你,还有什么话说?”
鹿承-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
“大人……大人饶命啊!小人……小人是一时糊涂!小人再也不敢了!”
县太-爷没有再理会他。他走到那辆已经空了的马车前,看着车上那捆绑得整整齐齐的麻袋,又看了看车辙的深浅。
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转过身,对着已经被这番变故,惊得说不出话来的鹿显-宗,温和地问了一句。
“孩子,你,也是被他,逼来的吗?”
鹿显宗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堂叔,又看了看眼前这位威严的县官。他想起了,那本被烧毁的《孟子》;想起了,那碗冰冷的泻药;想起了,柴房里的黑暗。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然后,他又点了点头。
“大人,”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我……我只是想,亲眼看看。一个不走正道的人,最终,会是什么下场。”
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县太爷看着眼前这个眼神里,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决绝的少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好,好一个‘亲眼看看’。”他点了点头,“那今天,本官,就让你,看个清楚。”
他指着跪在地上的鹿承-祖,声色俱厉地,下达了判决。
“鹿承祖!你屡教不改,灾年作乱,蛊惑乡里,罪加一等!来人啊!给我枷了,押回县衙,重打三十大板!罚没家产一半,充入白鹿村公仓,以济灾民!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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