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深处,那间新辟的“疫验静室”,弥漫着比“静室”更浓烈的石灰、酒精与死亡交织的气息。四壁刷着厚厚的石灰浆,鲸油无影灯的光芒冰冷地投射在四张特制的、带有束缚皮带的铁架矮榻上。榻上,四名精壮却面如死灰的汉子被牢牢固定,他们皆是吕震党羽中罪证确凿、被判斩监侯的死囚。此刻,他们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麻木的绝望和对未知命运的茫然。
李时珍、王徵、吴有田,以及几名疫病所最精干的“防疫生”,穿着全套罩袍口罩,如同行走在生死边界上的判官。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
“取‘弧虫’活样!”李时珍的声音透过口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吴有田立刻从一个用冰镇着的琉璃罐中,用特制的银质细管吸取了少量浑浊的、取自江南疫区、镜下确认充满疯狂扭动“霍乱弧虫”的活性样本。
死囚的饮食早已备好——清水中混入了极其微量的疫水样本。李时珍亲自监督,将那份致命的“弧虫”活样,极其精准地滴入其中一名死囚的饮水中。
“喝下去。”李时珍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说一件最寻常的事。
那死囚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在旁边锦衣卫番子冰冷目光的逼视下,最终如同认命的牲口,艰难地吞咽下那碗看似清澈,却蕴藏着万千疫魔的毒水。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突然!
“呕——!” 那名饮下“弧虫”的死囚身体猛地弓起,剧烈地干呕起来!随即便是无法控制的、如同喷射般的剧烈呕吐!黄绿色的、带着粘液的呕吐物喷溅在矮榻上!紧接着,便是如同水泻般的剧烈腹泻!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水份,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体温急剧升高!症状与江南疫区所见,一模一样!
“取呕物!稀便!血样!”李时珍厉声下令,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急切!
吴有田等人如临大敌,迅速取样。呕物、稀便被置于镜下,视野中,那疯狂的“逗点鞭毛虫”数量比在江南样本中更加庞大,更加活跃!它们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在粘液中疯狂扭动穿梭!死囚的血样镜下,也开始出现红血球形态萎靡、脱水浓缩的迹象!
“弧虫入体!疫症已成!”李时珍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确认,“准备试药!”
特制的琉璃注射器被取出。里面盛着三种不同浓度的“青霉灵”提萃液:最浓的呈浑浊的暗黄绿色,是化学所最新一批粗提液;稍次者颜色略浅,经过一层棉炭过滤;最稀者近乎淡黄色,经过两层过滤,相对清亮。每一种都散发着那独特的霉味铁腥气。
“甲号死囚,注最浓液!”
“乙号,注次浓液!”
“丙号,注最稀液!”
“丁号…为对照,不注药!”
冰冷的指令下达。特制的银质针头刺入三名死囚手臂的静脉。浑浊或清浅的液体,带着未知的命运,被极其缓慢地推入他们饱受疫魔蹂躏的躯体。
静室内只剩下死囚痛苦的呻吟、呕吐腹泻声和记录者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李时珍和王徵如同石雕般守在显微镜前,死死盯着取自不同死囚的新鲜血样和稀便样本。
令人窒息的等待。
半个时辰后!
“甲号!甲号死囚!”负责观察的防疫生发出变了调的惊呼!只见甲号榻上,那死囚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随即全身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痉挛!皮肤瞬间变得如同煮熟的虾子般通红!脉搏在指尖下狂跳如奔雷!体温急剧飙升!
“血热剧变!!”王徵失声叫道,脸色惨白!这正是张师傅当初注入青霉灵粗提液时的恐怖景象!
李时珍却猛地扑到显微镜前,观察取自甲号死囚稀便的样本!视野之中,景象惊天动地!浑浊的“青霉灵”成分如同狂暴的洪流,随着血液循环至肠道!那些之前疯狂扭动的“霍乱弧虫”,在接触到这“洪流”边缘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细长的身体瞬间僵直、扭曲、断裂!鞭毛停止摆动!成片成片地化为僵死的残骸!微观战场上,一场摧枯拉朽的屠戮正在上演!
“杀!弧虫在死!”李时珍嘶声吼道,布满血丝的双眼中爆发出狂喜与惊悸交织的光芒,“然药性太烈!其浊毒反噬其身!快!冰敷!冷水浇身!吊命!”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扑向甲号死囚,试图压制那可怕的“血热”反扑时,负责观察乙号死囚的防疫生也发出了惊呼,但声音却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乙号!稀便镜下!弧虫僵死过半!其体未见甲号之剧变!脉搏虽促,尚稳!”
李时珍猛地转头看向丙号!丙号死囚症状依旧严重,呕吐腹泻不止,但镜下稀便中,弧虫虽仍活跃,数量却似乎有所减少?而最令人揪心的是丁号对照死囚,症状急剧恶化,已陷入半昏迷,脱水严重,命悬一线!
“浓度!”李时珍瞬间明悟,声音因激动而嘶哑,“药效有!然其毒亦在!过浓则引发血热剧变,反噬其身!过稀则效力不足!乙号所用之‘次浓液’,过滤一层者,似为平衡点!镜下观其血象…”他扑到观察乙号血样的显微镜前,“红血球虽有萎靡,然未见大规模破裂!未知絮状物附着…较甲号为轻!”
残酷的实验,以血与生命为筹码,终于拨开了迷雾的一角!青霉灵对“霍乱弧虫”确有神效,然其粗提液的毒性,必须通过过滤提纯和控制浓度来平衡!乙号死囚的状态,便是那微妙的希望之光!
“记录!详尽记录!”李时珍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甲号恐难救…全力施救乙、丙!丁号…听天由命!此‘次浓液’配方、剂量、过滤之法,立刻飞鸽传书江南吴有田!此乃…救江南万民之唯一血证!”
江南,苏州府外龙王庙疠所。
吴有田接到飞鸽密信时,双手都在颤抖。信上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详细记录了“疫验静室”中那惨烈而珍贵的试药结果,以及“次浓液”的配制方法和镜下观察要点。信末,是李时珍力透纸背的警告:“此药凶险,效毒一线!务必精确剂量,严控浓度!镜下观虫,以定其效!慎之!慎之!”
“快!按信上之法!配制‘次浓青霉灵液’!”吴有田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取最危重、青壮之病患十人!准备施药!”
整个疫病所团队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在简陋的条件下,严格按照密信指示,以最快的速度配制出第一批浑浊度稍减的“次浓液”。十名已经脱水严重、奄奄一息的青壮病患被挑选出来,他们的家属在得知这是“格物院神药”、九死一生之机时,眼中燃起了绝望中的最后一丝火光。
施药的过程同样惊心动魄。当浑浊的药液注入病患血脉,几乎所有人都经历了不同程度的寒战、高热和痛苦反应。吴有田和防疫生们守在病榻边,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边用物理降温,一边不断取样镜下观察。
奇迹,在显微镜下和病患艰难的呼吸中,一点点显现!
用药后六个时辰,第一批稀便样本镜下观察:那疯狂扭动的“霍乱弧虫”数量锐减,活力大降,大量虫体出现僵直、断裂迹象!
十二个时辰后,病患剧烈的呕吐腹泻开始减缓!虽然依旧虚弱,但脱水症状得到初步遏制!
二十四时辰后,最令人振奋的消息传来!一名用药后反应相对平缓的青壮病患,竟能微弱地开口讨要米汤!镜下其稀便样本中,“弧虫”几乎不见踪影,仅存少量残骸!
“神药!真是神药啊!”疠所内外,亲眼目睹病患从死亡边缘被拉回的百姓和衙役们,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和欢呼!格物院“显微防疫使”吴有田的名字,连同那神奇的“青霉灵”,在尸骸遍野的绝望之地,如同破晓的曙光,瞬间点燃了希望!
然而,就在江南疫情因“青霉灵”的初露锋芒而迎来一丝曙光之际,一场更大、更阴险的风暴,在帝国粮仓最深处骤然爆发!
金陵,户部太仓。
巨大的仓廪连绵如黑色山峦,囤积着维系帝国命脉的漕粮。此刻,仓场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仓场总督连滚爬爬地冲入值房,面无人色地将一份刚刚从苏松常镇几处重要分仓发来的、带着不祥霉味的急报,颤抖着呈给坐镇后方的夏原吉。
“阁…阁老!祸事了!苏松常镇…七处大仓,新入之秋粮…霉…霉变了!”
夏原吉接过急报,只扫了一眼,这位素以沉稳着称的户部尚书,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急报上字字如刀:
“…仓廪之内,粮堆深处,忽生异状!粮粒发黑、结块、粘连,掰之可见灰绿、黄褐之霉丝!霉变之处,触之即散,恶臭扑鼻!初时零星,三日内竟蔓延数廪!霉变之粮,十损七八!经查,此批新粮,皆按格物院所颁‘新式仓储通风防潮法’储之!旧法储粮,虽亦有鼠耗虫蛀,然霉变从未如此猛烈、如此广泛!…恐…恐是‘新法’扰了仓神地气,引动霉魔…粮…粮危矣!”
“混账!”夏原吉猛地一拍桌子,须发皆张!他并非震怒于霉变本身,而是急报中那刻意强调的“皆按格物院新法储之”以及“引动霉魔”的诛心之语!这绝非偶然!这是有人要将这泼天的大祸,死死扣在格物院的头上!江南粮仓霉变,其后果远胜疫病!一旦处置不当,引发饥荒,动摇的将是整个帝国的根基!届时,格物院便是万死莫赎的罪人!
“备轿!不!备马!”夏原吉厉声嘶吼,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焦灼与震怒,“即刻前往格物院!请太子殿下!请李院判、王学正!快!”
马蹄声如急鼓,踏碎了户部死寂的黄昏。夏原吉的心如同沉入冰窟。江南疫病未平,粮仓霉变又起!且矛头直指格物院新法!这绝非天灾,而是人祸!一场比吕震叩阙更阴险、更致命的风暴,已如山崩海啸般,扑向那刚刚以血筹证道、初露锋芒的新学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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