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吉安浑身剧震,如同被重锤击中,脸色惨白得像一张刚从坟头揭下来的纸。
南三河北方向夜夜传来的、如同催命符般隆隆作响的炮声,早已将他的神经折磨到了崩溃的边缘。
虞玉兰看着他眼中剧烈的挣扎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知道火候到了。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决定命运的分量:“悬崖勒马!
现在回头,还不算晚!你手里有枪!有人!
与其给这艘破船当炮灰,不如给自己,给跟着你混饭吃的这帮穷苦出身的弟兄们,挣一条活路!一条堂堂正正做人的路!”
张吉安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仿佛溺水者看到了一根漂浮的绳索:
“娘……您的意思是……?”
“起义!”虞玉兰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如同平地惊雷,在狭小的厢房里轰然炸响!
“调转枪口!干掉蒯团副这条疯狗!迎接解放军过河!这是你唯一的生路!
是你和你的弟兄们重新做人、洗刷耻辱、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下的唯一机会!”
厢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哨兵巡逻的皮靴踩在冻硬的地面上,发出冰冷、单调、规律的“咔、咔”声,一下,又一下,如同沉重的鼓点,无情地敲打在张吉安剧烈跳动的心脏上。
他额角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河西,姬忠楜心急如焚,如同被架在火上烤。
娘已经整整两天杳无音信了!不祥的预感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他再也等不下去,趁着浓重的夜色,驾着自家那条熟悉的小船,像水鬼般悄无声息地滑过冰封的河面。
小船破开薄冰的声音,细微得如同叹息。
他凭着对河东地形的熟悉,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田家所在的村子。
虞玉菊一见到他,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楜儿……你娘……你娘被蒯团副那杀千刀的扣在张吉安那里了!
说是……说是看病……其实是……软禁啊!外面都是兵……”姬忠楜的心瞬间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他二话不说,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狸猫般翻过田家后院那并不算高的土墙,压低声音,焦灼地对着紧闭的窗户急唤:“娘!娘!是我,楜儿!”
窗缝里,露出了虞玉兰憔悴却异常镇定的脸庞。
她的眼神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
“楜儿!别管我!快回去!”她的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告诉家萍叔和老赵!蒯团副扣我,正好!将计就计!”
她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勇气的光芒,“田步仁这边,说动了!他答应做内应!
张吉安那边,火候也差不多了!让家萍叔立刻报告上级,派一支精干的、能打硬仗的小部队,乔装打扮,秘密潜入田家大院集结!等我信号!”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有力,“张吉安那边枪声一响!里应外合!
打掉蒯团副这条毒蛇!解放河东!”她的目光灼灼,如同两团在暗夜中燃烧的幽蓝火焰,“告诉你家萍叔和老赵,我虞玉兰,拿这条命担保!
张吉安和田步仁会起义!快!机会就在眼前!稍纵即逝!”她飞快地从窗缝里塞给儿子半块温热的、刻着“虞”字的旧玉佩,玉上还带着她身体的余温:“快走!小心!”
姬忠楜只觉得那块玉佩滚烫如火炭,他重重点头,将玉佩死死攥在手心,转身便像一滴水融入了墨汁般的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虞玉兰迅速关紧窗户,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土墙,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然而,她眼中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幽深、更加炽烈,仿佛要焚尽这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姬忠楜怀揣着那块滚烫的玉佩,如同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冲回河西,将母亲用生命传递出的消息和计划一字不漏地带到。
这消息,如同平地一声惊雷,滚过刚刚平静下来的河西土地。
“好!好个虞玉兰!”姬家萍听完,激动得一拳砸在桌上,“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油灯都猛地跳了起来,火苗剧烈摇曳,“胆大包天!智勇双全!”
他眼中满是震惊与钦佩。老赵眉头紧锁,如同刀刻斧凿,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在地图上快速而有力地比划着:“好棋!一步险到极致的好棋!环环相扣,直捣黄龙!可这也是一步悬在万丈深渊边的险棋!稍有不慎,一个环节出错,就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干!必须干!而且要快!以雷霆之势!”秘密部署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紧锣密鼓地高速运转起来。
两天后,一份详尽周密的行动计划,由姬忠楜再次冒险,如同传递火种般送回了河东。
1948年12月8日,拂晓。寒气刺骨,仿佛连空气都要冻结。
浓重的白雾如同巨大的尸布,沉沉地笼罩着整个河东小镇,能见度不足十米。
田家大院里死寂一片,连平日聒噪的鸟雀都噤若寒蝉,仿佛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风暴。
十几个精干的解放军战士,早已乔装打扮成家丁、短工的模样,如同融入环境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隐伏在大院的各个关键角落。
他们手中的钢枪擦得锃亮,刺刀在浓雾中偶尔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寒光。
田步仁在空旷的大厅里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崭新的棉鞋踩在青砖地上,发出单调而令人心烦的“沙沙”声,暴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突然!“嘭!嘭嘭!嘭!嘭!”三长两短,急促而有力的拍门声,如同战鼓般骤然响起,撕裂了死寂的浓雾!管家吓得浑身哆嗦,面无人色,抖着手拉开一条门缝。
浑身被雾气打湿、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姬忠楜,像泥鳅一样敏捷地闪身而入,水珠顺着他凌乱的头发不断滴落在地砖上。
“田老爷!好了!张吉安那边,我娘发信号了!”姬忠楜的声音急促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动手!就是现在!”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保安队驻地方向,骤然爆发出如同炒豆般密集的枪声!
张吉安嘶哑却充满血性的怒吼,如同受伤猛虎的咆哮,穿透了浓重的雾霭,清晰地传了过来:
“弟兄们!反了!调转枪口!打姓蒯的狗汉奸!迎接解放军!活路就在眼前!跟老子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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