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宾馆的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陆远跟着省长秘书,走向赵立春的套房。秘书走在前面半步,背影有些僵硬,再也没有了来时那种不经意间流露的优越感。他为陆远推开门时,甚至微微躬了躬身,侧身让陆-远先进。
套房里没有开主灯,只亮着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赵立春换下了一身正装,穿着一套深色的丝质家居服,正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茶。窗外是北京璀璨的夜景,但他没有看,只是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像一尊沉思的雕像。
“坐吧。”他没有抬头,声音有些沙哑。
陆远在离他几步远的沙发上坐下,同样没有说话。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古怪的静谧,风暴过后,一地狼藉,两个幸存者坐下来,审视着彼此,也审视着这场风暴留下的残局。
“不谈公事。”赵立春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将茶杯放到一边,抬眼看向陆远。
他的眼神很复杂,没有了昨夜的愤怒,也没有了平日里的威严,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种被对手彻底击败后,不得不重新审视对方的探究。
“我年轻的时候,在下面县里当团委书记,也像你这么……天不怕地不怕。”赵立春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但没有笑意,“那时候修水利,为了跟隔壁县抢设备,我敢带着人直接去省水利厅的大院里静坐。现在想想,那时候真好啊。”
陆远安静地听着,没有接话。他知道,这不是一场怀旧,这是一场试探。一个政治老手在试图寻找一种新的、能够与他对话的方式。
“你这一招,叫‘天外飞仙’,一剑封喉,不留余地。”赵立春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掀了桌子,砸了锅,也把自己放到了火上。你知不知道,从你站起来的那一刻起,省里有多少人,盼着你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我知道。”陆远回答,声音平静。
“那你还这么干?”
“省长,有些事,总要有人干。”陆远抬起头,迎上赵立春的目光,“我不干,将来也会有别人干。星钢那颗毒瘤,早一天剜掉,老百姓就少流一天血泪。我只是恰好站在了那个位置上,手里又恰好有了一把刀。”
赵立春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让一旁的秘书都有些紧张。
忽然,他笑了。这次是真笑,虽然笑声里充满了苦涩和自嘲。
“好一个‘手里恰好有了一把刀’。”他摇了摇头,“我输给你,不冤。我输的不是手腕,不是布局,是输给了我忘了二十年的东西。”
他站起身,走到酒柜旁,拿出两只水晶杯和一瓶茅台。他亲自给陆远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杯酒,不为公事,也不为私怨。”他将其中一杯推到陆远面前,“我敬你,让我记起了自己当年是什么样子。也提醒我,这官,到底该怎么当。”
陆远看着眼前那杯清澈的液体,没有动。
【叮!】
【检测到关键人物“赵立春”心境发生重大转变。】
【角色扮演提示:此刻,任何的谦虚或推辞都显得虚伪。你需要扮演一个能‘接住’这份敬意,并将其转化为无形资产的【同道者】。】
陆远端起了酒杯。
“省长,您言重了。”他站起身,与赵立春平视,“我只是一个兵,您是帅。兵的职责是冲锋陷阵,帅的责任是掌舵全局。有时候兵冲得猛了,可能会打乱帅的部署,但只要最终打赢了仗,对百姓有了交代,就是值得的。”
他这番话,既没有接受赵立春的“认输”,也没有否认自己的功劳。他巧妙地将两人的关系,从对立的“输赢”,拉回到了体制内的“帅与兵”的框架里。既给了赵立春台阶,又没有矮化自己。
赵立春眼中的光又复杂了几分。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年轻人。他不仅有鱼死网破的勇气,更有在胜利之后,不骄不躁、收放自如的政治智慧。
“好一个‘帅与兵’。”赵立春举起杯,“那我就以帅的名义,祝你这个兵,以后少打乱仗,多打胜仗。”
“谢谢省长。”
两人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入喉,像一团火,烧掉了两人之间最后那点剑拔弩张的隔阂。
“回去吧。”赵立春放下酒杯,重新坐回沙发,闭上了眼睛,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以后在省里,你的路,会更难走。自己,多保重。”
陆远没有再多说,对着赵立春的背影,微微躬身,然后转身离开了套房。
门关上的那一刻,赵立春睁开了眼,看着窗外北京城的万家灯火,喃喃自语:“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
几天后,冀东省省委常委会。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旁,坐着这个省最有权势的一群人。气氛压抑得像暴雨来临前的天空。
每个人的桌上,都放着一份文件,标题是《关于对星海市星钢集团重大环境污染事件的初步调查报告和处理意见》。
没有人翻看,因为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这几天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王振邦倒了,一批厅级干部被带走,整个省城的官场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省委书记周正德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今天的会议,只有一个议程。
省长赵立春,要做检讨。
赵立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放着一份十几页的检讨书。他挺直了腰背,努力维持着一个省长应有的体面,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同志们,”周正德清了清嗓子,声音里透着一股金属般的冷硬,“今天,我们召开常委会,议题只有一个。下面,请立春同志,就星钢集团污染事件,代表省政府,向省委、向全省人民,作深刻检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赵立春身上。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有兔死狐悲的。
赵立春深吸一口气,拿起了那份稿子。
“尊敬的周书记,各位常委同志……”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还算沉稳。
“今天,我怀着无比沉痛和愧疚的心情,在这里作深刻检告。星钢集团污染事件,性质极其恶劣,后果极其严重,给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巨大损失,给党和政府的形象抹了黑,也暴露了我们省政府在发展理念、日常监管、责任落实上,存在着严重的、不可饶恕的问题……”
他一字一句地念着,那些官方的、标准的检讨用语,从他口中说出,显得格外讽刺。
在场的常委们,大多都低着头,在本子上无意识地画着圈。他们知道,这份检讨,每一个字都经过了秘书班子的反复推敲,既要深刻,又要体面,既要承认错误,又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揽下。这是一门高超的语言艺术。
但所有人都听得出来,赵立春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底气。
当念到“……我们一些领导干部,被虚高的Gdp蒙蔽了双眼,忘记了发展的初心,忘记了‘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根本原则,对群众的呼声和血泪置若罔闻,犯了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的严重错误……”
赵立春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了陆远那张年轻的脸。
他想起了在河南厅,那个年轻人站在聚光灯下,用近乎呐喊的声音说出“这样的发展,我们不要!”。
他又想起了在宾馆套房里,那个年轻人平静地告诉他,“有些事,总要有人干”。
一种混杂着屈辱、怨恨、无奈,却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敬佩的复杂情绪,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像被人当众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
而抽他耳光的人,此刻正远在星海市,甚至没有资格坐进这间会议室。
可他偏偏就用一种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方式,把手伸了进来,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赵立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
坐在他对面的省纪委书记,敏锐地抬起了头,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道冷光。
赵立春迅速稳住心神,继续念了下去。
十几页的检讨,他念了足足四十分钟。当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放下稿子,站起身,对着会议室里的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恳请组织,对我进行严肃处理。”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许久,周正德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立春同志的检讨,是深刻的。但问题,比检讨本身,更深刻。星钢事件,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它给我们全省所有的党员干部,都敲响了警钟!”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与他对视的常委,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周正德加重了语气,“省委决定,成立由我亲自担任组长的‘星钢事件后续处理与全省环保问题整改工作领导小组’,对全省所有重污染企业,进行一次拉网式的、不留死角的彻查!”
会议在一片肃穆的气氛中结束。
常委们鱼贯而出,没有人交谈,走廊里只有沉重的脚步声。
赵立春走在最后,当他经过周正德身边时,周正德叫住了他。
“立春同志,你留一下。”
等所有人都走后,周正德才看着赵立春,轻声说了一句:“中央调查组,今天下午就回京了。”
赵立春心中一动,这算是……风暴过去了?
“不过,”周正德话锋一转,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递给他,“这是调查组临走前,留下的一份‘建议’。”
赵立春接过文件,只看了一眼标题,瞳孔就猛地一缩。
《关于对星海钢铁集团进行彻底的环保技术改造与产业升级的建议方案》。
而方案的落款处,建议人一栏,赫然写着三个字:陆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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