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厂门时,午夜钟声刚敲过不久。连续十六个小时的劳作让他的眼皮沉得抬不起来,可回家的路还得走。这条路他走了三年,自从三年前来到这座城市的这家电子厂打工,夜班就成了家常便饭。
最让人发怵的不是工作的辛苦,而是回家必经的那片乱坟岗。
这片坟地位于城中村与工业区之间,据说是明清时期就有的乱葬岗,后来城市扩张,周围都建起了楼房,唯独这片地被划为文物保护区域,反倒保留了下来。几百座坟包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有些已经塌陷,有些墓碑东倒西歪。白天经过时倒也不觉得什么,可到了深夜,这条路就变得阴森可怖。
张明初来时也害怕,每次夜班回家都得小跑着穿过坟地,回到出租屋总是一身冷汗。可时间久了,恐惧渐渐被麻木取代。就像他常对工友说的:“走了三年夜路,连个鬼影都没见过。就算有鬼,怕是也怕我这种穷打工的——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它们图个啥?”
这话虽有自嘲之意,却也道出了他的真实想法。穷都不怕,还怕鬼么?
今晚的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只有远处城市的灯火在低垂的天幕上投下一抹昏黄。张明裹紧外套,快步走向那片黑暗中的坟地。春末的风还带着凉意,吹得坟地边的老槐树沙沙作响。
就在他即将踏入坟地小道时,一个蜷缩在路边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个老人,穿着不合时节的厚棉袄,蹲在路边瑟瑟发抖。
“老人家,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张明停下脚步问道。
老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异样的光。“我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张明犹豫了一下。这深更半夜的,一个老人独自出现在坟地附近,实在蹊跷。但他还是问道:“您家在哪?我送您回去。”
老人颤巍巍地指向坟地深处,“就在那边,不远。”
张明心里一沉。坟地里哪有住家?这老人莫不是糊涂了。他本想一走了之,可看着老人单薄的身影,又实在不忍心。
“好吧,我送您一段。”他扶起老人,感觉老人的手臂冰凉得不像活人。
两人慢慢走进坟地小道。月光偶尔从云缝中漏下,照亮前方凹凸不平的土路。风声呜咽,像是无数人在远处低语。
“年轻人,你常走这条路吧?”老人突然问道。
“三年了,几乎天天走。”
“不怕吗?”
张明苦笑:“刚开始怕,现在习惯了。再说,我这种人,鬼见了都绕道走。”
老人发出低沉的笑声,“有意思。那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张明想了想,“说不好。没见过,但也不敢说绝对没有。不过我觉得,就算有,也应该和人一样,有好有坏吧。”
老人点点头,不再说话。
走了约莫十分钟,老人突然停下脚步,“到了。”
张明环顾四周,这里已是坟地中心,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坟包,哪有什么住家。
“老人家,这里没房子啊...”
老人微微一笑,指着不远处一座较为整洁的坟墓,“那就是我家。”
张明后背一阵发凉,下意识后退两步。
“别怕,”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飘渺,“我不是要害你,是想谢谢你。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愿意送我‘回家’的人。”
月光突然明亮起来,张明清楚地看到,老人的身体在月光下变得半透明。
“你...你到底是什么?”张明声音发颤。
“用你们的话说,是鬼魂吧。”老人平静地说,“不过我更愿意称自己为‘未了之人’。我在这片坟地徘徊七十多年了,一直无法超生,因为有个心愿未了。”
张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眼前的鬼魂似乎并无恶意,他鼓起勇气问道:“什么心愿?”
“我生前是教书先生,死后葬在这里。我的坟中陪葬着一枚玉佩,那是我家传之宝。我儿子一家现在住在城西,我想把玉佩传给我的曾孙女,她下个月就要结婚了。”老人叹息道,“可我无法离开这片坟地,一直找不到人帮忙。”
张明犹豫了。这会不会是什么陷阱?但他看着老人恳切的眼神,心中的恐惧渐渐被同情取代。
“我要怎么做?”
老人眼睛一亮,“你愿意帮我?很简单,明天白天来我的坟前,挖出玉佩,帮我送到我曾孙女手中。她叫林小雨,在城南百货做售货员。”
“挖坟?这不太好吧...”
“不必担心,我的棺材早已腐朽,你只需在墓碑后挖一尺深,就能找到装玉佩的盒子。”老人恳切道,“求你了,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张明一咬牙,“好,我答应你。”
老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身影渐渐消散在夜色中。“谢谢你,善良的年轻人...记住,明天一定要来...”
第二天轮到张明休息,他想起昨夜的承诺,硬着头皮再次来到坟地。白天的坟地虽然依旧荒凉,但至少阳光明媚,没那么可怕。按照记忆,他找到了那座墓碑,上面刻着“先考林文渊之墓”。
在墓碑后挖了不到一尺深,果然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刻着精美的凤凰图案。
按照老人提供的地址,张明找到了在城南百货工作的林小雨。当他把玉佩交到女孩手中并说明来历时,女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林小雨说,“我确实下个月结婚,曾祖父的玉佩家族中早有传说,但没人知道下落。谢谢你!”
她硬塞给张明一个红包,张明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当晚,张明又值夜班。午夜回家,再次经过坟地时,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月光下,林老先生的身影再次出现,但这次看起来清晰了许多,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
“谢谢你,年轻人。”老人微笑着说,“我的心愿已了,终于可以安心离开了。为表感谢,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这片坟地即将发生大变故,你最好尽快搬离这里。”
“什么变故?”张明急忙问道。
老人指向坟地东侧,“七天内,那里会塌陷出一个大坑,阴气外泄,届时这片区域将不再适合居住。更重要的是,这会释放出一些...不太友善的东西。你是个好人,不该受此牵连。”
张明还想再问,老人的身影却开始渐渐消散。
“记住,七天之内一定要搬走...”老人的声音在风中飘荡,最终与他的身影一同消失在夜色中。
接下来的几天,张明半信半疑。他在附近工地找了一份临时工,暂时住在了工棚里。工友们笑他迷信,他只是笑笑不作解释。
第六天傍晚,他原出租屋所在的区域突然传来轰隆巨响——坟地东侧真的塌陷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好几座坟墓陷入地下。更诡异的是,随着坑洞的出现,附近居民开始传言夜晚看到奇怪的身影、听到凄厉的哭声。
政府迅速封锁了该区域,所有居民被要求暂时撤离。张明站在警戒线外,看着自己曾经居住的出租屋方向,心中五味杂陈。
“看来你说的是真的。”他喃喃自语,不知远去的林老先生能否听见。
坟地事件后,张明的生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开始注意到一些以前忽略的存在——不是所有的“它们”都害怕遇到他,有些反而被他吸引。
一个月后,他在新租的房子里接待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个雨夜,敲门声响起时,张明以为是房东。开门却见一位撑着油纸伞的素衣女子站在雨中,面容苍白如纸。
“能让我避避雨吗?”女子轻声问道,声音如同风吹铃铛。
张明本能地想拒绝,但看着女子单薄的身影,还是侧身让她进了门。
女子收起伞,张明注意到她的衣服完全没有被雨淋湿的痕迹。他心里一紧,隐约明白了什么。
“谢谢你,”女子微微一笑,“我已经很久没进过别人的家门了。”
“你...是那种存在吗?”张明直接问道。
女子点头,“用你们的话说,是鬼魂。不过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找人帮个忙。”
张明苦笑,“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听得见我们,也愿意帮助我们。”女子说,“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我们,就像你的那位林老先生,他在坟地徘徊七十多年,只有你回应了他的求助。”
张明想起工友们对坟地塌陷的各种传言,却无人提及见到鬼魂。
“这么说,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看见你们?”
女子点头,“用林老先生的话说,是‘老天想让他知道的人’。这种人不多,但每个时代都有。你们的三观会被重新塑造,认知会被提升。”
张明若有所思。他想起了自己的经历——从小不怕鬼,夜路走坟地也无所畏惧,直到真正遇见林老先生,他的世界观才彻底改变。
“你需要我帮什么忙?”他问。
女子告诉他,她名叫婉娘,生前是民国时期的一名歌女,死于一场意外。她的遗物中有一本日记,记录着她与恋人的故事,她希望张明能找到那本日记,交给当地文史档案馆,让后人知道那个时代普通人的爱情故事。
“我不求与恋人重逢,只求我们的故事不被时间完全抹去。”婉娘轻声说。
接下来的几天,张明按照婉娘的指引,在城西一栋即将拆除的老房子中找到了那本保存完好的日记。当他把日记交给档案馆时,工作人员如获至宝——这正是他们缺乏的民国时期普通人的生活资料。
那晚,婉娘再次出现在张明的梦中,向他道谢,然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接连两次与鬼魂的接触,让张明开始思考生与死的界限。他开始主动研究本地的历史,走访老人,记录那些被遗忘的故事。渐渐地,他发现自己能感知到更多无形的存在——不是所有的鬼魂都需要帮助,有些只是静静地停留在人间,观察着时代的变迁。
半年后,一个雨夜,张明在家整理收集来的老照片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开门一看,是一位浑身湿透的老妇人。雨水从她的银发上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小滩水渍。
张明心中一凛——这次的访客,与以往不同。
“请进。”他平静地说,已经习惯了这种超常的来访。
老妇人进屋后,直接说道:“年轻人,我知道你能看见我们这类存在。我需要你的帮助,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许多还停留在这里的魂魄。”
她告诉张明,坟地塌陷后,一股不明的黑暗力量被释放出来,正在吞噬弱小的鬼魂。许多原本平静的魂魄变得躁动不安,甚至开始影响活人。
“这不是自然现象,”老妇人严肃地说,“是有人在使用邪术,利用魂魄的力量达到自己的目的。”
张明心中一惊。他想起了最近新闻里报道的几起离奇事件——多人声称被“鬼上身”,出现人格改变、记忆混乱的症状。
“我能做什么?”
“找到施法者,阻止他。”老妇人说,“我们无法直接干预活人的世界,但你可以。”
接下来的两周,张明根据老妇人提供的线索,开始暗中调查。他发现所有被“附身”的人都曾接触过一个自称“灵媒”的男子。该男子声称能通灵,帮助人们与逝去的亲人沟通,收费高昂。
张明假装客户,前去拜访这位“灵媒”。在一间昏暗的密室里,他见到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眼神阴鸷的男人。
“我想联系我过世的父亲。”张明撒谎道。
灵媒闭目片刻,突然睁大眼睛:“你父亲说他很好,要你不用担心。”
张明心中冷笑——他的父亲明明还健在,在老家种地。
就在灵媒继续编造谎言时,张明注意到房间角落的一个黑色匣子正发出微弱的嗡鸣声。随着嗡鸣,他感觉到数个痛苦的魂魄在房间内挣扎——正是那些被控制的鬼魂。
“别再演戏了,”张明突然说,“我知道你在利用鬼魂欺骗人们。”
灵媒脸色大变:“你是什么人?”
“一个看不惯你所作所为的人。”张明站起身,“停止这种行为,释放那些魂魄。”
灵媒冷笑:“凭什么?”
张明直视他的眼睛:“就凭我能看见他们,听见他们的哀嚎。你囚禁了至少七个魂魄,强迫他们为你服务。其中有个穿蓝衣服的小女孩,她一直在哭喊着想回家。”
灵媒的脸色瞬间惨白——张明的描述准确得可怕。他突然从桌下抽出一把匕首,向张明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房间内突然阴风大作,数个模糊的身影在空气中显现,缠住了灵媒的手臂。是那些被控制的鬼魂,在最后的时刻选择了反抗。
灵媒惊恐地尖叫,挣脱鬼魂的束缚,夺门而逃。
张明没有追赶,而是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黑色匣子。他不知道如何解除这个邪物,只好求助于老妇人之前教他的咒语。随着他低声念诵,匣子逐渐停止嗡鸣,最终裂开一道缝隙,一缕缕青烟从中飘出,在空气中形成模糊的人形,向他鞠躬致谢,然后缓缓消散。
第二天,新闻播报了一则消息:一名涉嫌多起诈骗案的男子在逃亡途中遭遇车祸,重伤昏迷。警方在他的住所发现了大量诈骗工具和非法所得。
张明没有感到喜悦,只是松了口气。那天晚上,老妇人再次来访,告诉他所有的魂魄都已安息。
“谢谢你,年轻人。”老妇人说,“你证明了无论是人是鬼,善恶终有报。”
张明苦笑:“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老妇人深深地看着他:“知道为什么你能看见我们,而别人不能吗?”
张明摇头。
“因为你的心中没有成见。”老妇人说,“大多数人要么极度恐惧我们,要么极度渴望证明我们的存在。而你,保持着难得的平常心。这种心态,让你能够真正地‘看见’。”
张明若有所思。
老妇人继续说:“老天选择让你看见,是因为你不会因此迷失,反而能成为两个世界之间的桥梁。这不是诅咒,而是礼物。”
说完这些话,老妇人的身影渐渐淡去,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坟地事件过去一年后,张明的生活恢复了平静。他依然在电子厂工作,依然走夜路回家,只是现在的住处远离那片坟地。
他偶尔还是会遇到求助的鬼魂,每次都尽力相助。渐渐地,他在某个小圈子里有了名气——不是作为通灵大师,而是作为愿意倾听和帮助的普通人。
一个夏夜,张明坐在窗前乘凉,忽然看见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是林老先生,正微笑着向他挥手,然后化作点点星光升上夜空。张明知道,那是老人最后的告别,他终于完全超脱了。
就在这时,张明的手机响起,是林小雨——林老先生的曾孙女。她兴奋地告诉张明,她刚刚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并希望张明能做孩子的干爹。
“如果没有你,我曾祖父的祝福就不会传递到我这里。”林小雨动情地说。
挂断电话后,张明望着窗外的夜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豪言壮语——“它们是不是也害怕碰到我”。
现在他明白了,鬼魂并非人们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它们大多只是有着未了心愿的普通人,恰如生者。而生死之间,或许本就没有那么清晰的界限。
相信世界有鬼的人,确实是老天想让他知道、让他看到的人。这种认知的重塑不是恐惧的开始,而是理解的起点。
夜风拂面,张明轻声自语:“如果这就是老天的安排,我接受这份礼物。”
远处,似乎传来若有若无的笑声,随着晚风飘散在星光点点的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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