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把手机合上，轻轻放在桌角。屏幕暗了下去，那条未回的私信也跟着沉进黑暗里。
大番薯脑袋一点一点，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他猛地惊醒，手一撑桌子，“哎哟”一声，饼干渣洒了一地。
“别睡了。”秦先生把文件夹收进包里，“明天还有会，早点回去。”
“我不困。”大番薯揉着眼睛，“我就是……闭目养神。”
保洁阿姨推着清洁车经过门口，动作很轻。她看了眼屋里三人，本想悄悄走过去，却被老夫子叫住了。
“阿姨，等一下。”
她停下脚步，回头问：“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吗？”
“不急。”老夫子起身，走到茶水间烧了壶水，“过来坐会儿，喝口热的再走。”
秦先生没动，“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休息？”
“我家就在这条街后头。”她笑了笑，“走几分钟的事。倒是你们，天天熬到这时候。”
水开了，老夫子给每人倒了一杯。茶是普通的茉莉花茶，杯子也是旧的，有的还带着缺口。
他端起一杯，吹了口气，“刚才我在想，我们做了这么多事，发钱、办活动、开发布会，可真正让人记住的，是不是那些小事？”
没人接话。
他看向保洁阿姨，“上次那个孩子摔倒，哭得停不下来。是你把他抱起来，说‘爷爷在这，不怕’。他立刻就不哭了。”
她愣了一下，“那是我侄孙……但我看你当时也蹲在旁边，一直握着他小手。”
“对啊。”大番薯插嘴，“那天你还脱了外套盖他身上，自己冻得直抖。”
老夫子点头，“所以我想，我们做的事，不能只算账。帮一个人，不只是给他东西，还得让他觉得——有人在乎他。”
秦先生低头喝茶，没说话。
“咱们这个基金会，现在越来越正规了。”老夫子继续说，“流程清楚，数据透明，投资方也愿意来谈。可越是这样，我越怕一件事。”
“什么事？”大番薯问。
“怕我们变成一台机器。”他说，“按流程走，照标准做，一切都对，但没有温度。人来了，拿了东西就走，谁也不认识谁。”
空气安静了几秒。
“我记得最早那次活动。”保洁阿姨忽然开口，“有个老太太不会写字，非要按手印签收据。你没让她按，反而坐在她旁边，听她讲她孙子的事，讲了一个多小时。”
老夫子笑了，“她做的辣椒酱真不错，后来还给我寄过两瓶。”
“她前两天打电话问我，还能不能再参加活动。”保洁阿姨声音低了些，“她说不是为了拿东西，是想看看大家。”
大番薯挠头，“那咱们以后多搞点聚餐？请人吃饭总比发传单热闹。”
“不止是吃饭。”老夫子摇头，“是要让人知道，在这里，有人等他，有人记得他，有人把他当家人。”
秦先生抬起头，“你是说，以后每个项目，都要有‘家’的感觉？”
“对。”老夫子打开金手指，投影出一张新图，“你看，以前我们做事，是从问题出发：缺钱、缺物、缺帮助。现在我们要从‘人’出发：他需要什么？他想被怎样对待？他有没有归属感？”
图上不再是冷冰冰的流程线，而是一个个人像连在一起，像一棵树的根系，彼此缠绕。
“比如下次家庭关怀活动。”他说，“不光送物资，还可以让志愿者和受助家庭一起做饭、聊天、拍照。照片洗出来，贴在我们的‘家墙’上。”
“家墙？”大番薯眼睛亮了。
“嗯。”老夫子点头，“谁参加了，谁就被记下来。名字、照片、一句话故事。让大家看到，这不是一次性的救助，是一群人在互相支撑。”
秦先生慢慢点头，“我可以设计一套记录表，每次活动后收集反馈，不只是满意度，还有情感连接度。”
“我能画墙！”大番薯举手，“我要画一大片向日葵，中间写‘欢迎回家’！”
保洁阿姨看着他们，忽然红了眼眶。她低下头，快速擦了下眼角，又抬头笑，“我虽然不是什么干部，也不会用电脑，但我可以帮大家整理照片，泡茶倒水，陪老人说说话。”
“你早就做到了。”老夫子看着她，“而且比谁都早。”
她摇摇头，“以前我觉得，我只是个打扫卫生的，干完活就行。但现在……我好像也能做点别的。”
“你不是‘也’能。”老夫子认真说，“你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有些话，有些人，可能只愿意跟你说。”
她怔住，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大番薯忽然站起来，“那我也要当叔叔爷爷！以后见了孩子，我就说‘我是你老夫子派来的亲人’！”
“你少瞎编名字。”秦先生忍不住笑。
“这叫亲民路线！”大番薯挺胸，“以后我的徽章上得写‘荣誉家属’！”
屋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老夫子没笑，但他眼里有光。他关掉投影，又重新打开，把这张图存进系统，命名为：“家族情怀·初版”。
“从明天开始。”他说，“我们所有的活动策划，都要加上一条：是否让人感受到‘家’的存在？如果不能，就再改。”
秦先生拿出笔记本，当场记下。
“我建议设个‘温暖分’。”他说，“每项活动结束后，由受助人打分，满分五颗心。低于四颗的，必须复盘改进。”
“好。”老夫子点头，“数据要准，人心更要准。”
大番薯趴桌上写写画画，“我要设计一个新徽章，上面画一家三口，再加一只狗！”
“谁家的狗？”秦先生问。
“未来的！”大番薯抬头，“基金会迟早要有宠物陪伴项目！”
保洁阿姨笑着摇头，“你们啊……一个个比孩子还能想。”
“就得这样。”老夫子说，“公益不是施舍，是共建。我们建的不是一个机构，是一个家。”
她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是今天活动签到表的备份。她在背面写下四个字：家族情怀。
然后把它夹进了自己的工作手册里。
“我明天就开始准备。”她说，“下次活动，我带些自家腌的萝卜干，给大家配粥。”
“那你得多带点。”大番薯咧嘴，“我饭量大。”
“你少吃点。”秦先生推他一把，“别给人家添麻烦。”
“我才不添麻烦！”大番薯跳起来，“我是去暖场的！专业家属！”
老夫子看着他们吵吵闹闹，没阻止。他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的一条缝。
外面夜色深沉，街上只剩零星路灯亮着。楼下的垃圾桶旁，一只流浪猫正在翻找食物。
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到桌前，翻开工作日志。
笔尖顿了顿，写下：
“公益不止于钱与事，更在于心与情。
我们所做的一切，终将汇成一句话——
‘你不是一个人。’”
合上本子时，钟表指向十一点。
“今天就到这里。”他说，“都回去吧。”
没人动。
大番薯趴在桌上，手里还攥着笔，眼睛半睁，“我再画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秦先生把包背好，又放下，“我再核对一遍明天的材料。”
保洁阿姨拿起抹布，轻声说，“我擦完这几张桌子就走。”
老夫子没再说什么。他重新打开投影，那张“家族情怀”的图静静亮着。
灯光映在每个人脸上，温和，踏实。
屋外传来远处公交车关门的声音，接着是启动离站的嗡鸣。
大番薯忽然抬头，迷迷糊糊地说：
“咱们……是不是忘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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