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至,山风骤歇。
一队送葬人影自山道缓缓而来,十二盏白纸灯笼在夜雾中摇曳,映得那口漆黑大棺如同深渊巨口。
抬棺的十名女子步履沉稳,麻衣素服下是紧束的腰身与藏刃的袖口——她们不是哭丧妇,而是奉医司最精锐的女医,个个执过刀、看过死、缝过腹、救过命。
沈知微走在最前,披着粗麻孝袍,脸上抹着灰土,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寒夜里不肯熄灭的星火。
她脚步未停,目光已扫过义庄外围:三处岗哨灯火皆暗,守陵兵蜷缩在棚下,鼻息绵长,酒壶倾倒,壶中暖酒早已被迷香替换。
谢玄的人,已经动手了。
很好。
她轻轻抬手,队伍止步。
“落棺。”她低声下令。
十名女医默契配合,将大棺平稳置于地面。
一人迅速撬开棺底暗格,沈知微取出宫尺,将其垂直插入泥土深处,启动全频共振模式。
筛网层悄然展开,如无形蛛网渗入地脉。
起初,只有风声、虫鸣、枯叶摩擦的杂音。
但片刻后——
笃、笃、笃……笃笃。
三短两长,断续而清晰,像是从地狱岩层间凿出的求救信号。
是蝶影的约定。
活口尚存。
沈知微瞳孔一缩,随即抬眸,声音冷如霜刃:“破棺入地。”
女医们立刻行动。
棺木底部本就是活动夹层,掀开后露出铁镐与撬棍。
她们以极快速度掘开下方地板,腐朽木板应声碎裂,一道幽深洞口赫然显现,腥冷之气扑面涌出,带着焦骨与血锈混合的恶臭。
沈知微没有半分迟疑,率先跃下。
窑窟之内,阴寒刺骨,仿佛踏入巨兽腹腔。
四壁堆叠着层层尸骸,每一具都被涂上黑釉,面目扭曲,肢体蜷缩,宛如烧制失败的陶俑。
他们不是死者,是“人俑”——被蛊虫控魂、骨釉封脉的活祭品,在生死之间煎熬多年,只为供养所谓“龙脉”。
沈知微的目光落在中央石台。
一枚蛇形铜钉静静矗立,通体青铜,蛇首盘曲咬住钉身,蛇眼镶嵌赤玉,钉基铭文清晰可见:
“癸未年三月初七,祭血七十三,镇坤维之一隅。”
她心头一震,立即从怀中取出《育渊录》残卷,翻至药人名录一页。
指尖划过名单,逐一对照。
七十三人……其中七人标注“移送东陵”——正是她曾亲手诊治过的病人。
她们因“心神失常”被家族弃如敝履,送入偏院自生自灭。
她曾试图救治,却被天枢阁以“家事私务”为由强行阻拦。
原来不是疯癫。
是被抽走了“魂丝”,成了这场邪祭的燃料!
一股怒意自胸腔炸开,直冲脑门。
她握紧手术刀,冷笑出声,声音在空窟中回荡:
“你们拿我的病人去补龙脉?”
她一步步逼近石台,刀尖抵住铜钉基座缝隙。
“今日我就替她们——拔了这根毒刺!”
话音落,力道起。
手术刀撬动瞬间,大地猛然一震!
嗡——
整座山体发出低沉嗡鸣,如同沉睡巨龙被惊醒。
头顶碎石簌簌坠落,四壁尸俑眼窝中竟有微光闪动,似残魂挣扎欲出。
铜钉剧烈震颤,蛇口张开,内部竟渗出暗红液体,顺着钉身沟槽流入地面凹槽。
刹那间,幽蓝火焰腾起,冷焰无烟,却映出诡异幻影——
一名紫袍宦官怀抱婴儿,步履匆匆走向冷宫。
他面容阴鸷,眼神躲闪,身后跟着七名披发女子,每人口中衔着一段猩红丝线,丝线另一端隐没于黑暗之中。
沈知微一眼认出那七人!
郑氏、柳娘、阿芸的姐妹……全是失踪多年的绣坊命妇!
她们不是逃了,不是死了。
是被牵着红线,走成了祭仪的一部分!
幻象蔓延,画面再转——冷宫深处,婴儿被放入一口青铜鼎,鼎下烈焰升腾,而那七名女子同时仰头,口中红线燃烧,化作青烟注入鼎中……
这是“妊魂祭”的延续!有人仍在继续献祭!
“滚!”沈知微厉喝一声,猛地将宫尺砸向火焰中心!
血晶轰然爆闪,刺目白光席卷整个窑窟!
幻象寸寸碎裂,幽蓝火焰骤然熄灭。
可就在最后一缕光影消散前,她分明看见——那紫袍宦官转身刹那,胸前金鱼袋微微晃动,上面赫然刻着半个徽记:一只展翅的乌鸦。
东厂?
不,比那更深。
她喘息未定,却发现手中宫尺竟起了变化——筛网层表面浮现出一层哑光黑膜,质地如炭,触感却似活物,正缓缓吸收空气中残留的铜锈微粒。
她心头剧震。
这涂层……能识别并阻断精神诱导信号!
从此以后,任何“锁心印”类的蛊控、幻术、记忆篡改,都将在这把尺面前无所遁形。
宫尺,正式成为“破妄之尺”。
她还未及细察,忽觉脚下震动加剧。
咔嚓——
石台龟裂,铜钉再度震颤,仿佛有某种力量正在苏醒。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咳嗽与拖行声。
沈知微迅速戒备,刀锋指向入口。
一道黑影踉跄跌入窑窟,浑身浴血,左臂几乎断裂,却仍死死护着怀中两人。
是谢玄。
他身后,两名年轻女子奄奄一息,指甲剥落,嘴唇溃烂,皮肤泛着诡异青灰。
可她们还在呼吸。
其中一个忽然睁眼,目光涣散,却用尽力气喃喃出一句:
“……红线……还没烧完……她们……还在井底……”(续)
碎石簌簌坠落,窑窟深处弥漫着焦骨与锈血的腥气。
沈知微蹲下身,指尖轻触那两名女子溃烂的嘴唇,皮肤之下隐隐有青黑丝线游走,如活虫蠕动。
她瞳孔一缩——这是“锁心印”的深层蛊引,已侵入经络血脉,若非谢玄及时截断其运行路径,此刻她们早已魂飞魄散。
“针来。”她声音冷而稳,仿佛不是在面对垂死之人,而是在手术台上准备开刀。
一名女医迅速递上银针包。
沈知微掀开外袍,露出腰间暗袋里的微型药匣——那是她以现代知识改良的急救组:含解毒剂、镇静露、还有用宫尺能量激活的纳米级抗菌凝胶。
她指尖蘸取一点透明膏体,在两人耳后、颈侧、心脉三处快速涂抹,随即执针如执刀,十二枚细若发丝的银针精准刺入奇经八脉交汇之穴。
“她们被灌了‘梦织汤’,神志被控,以为自己是补天的绣娘。”沈知微一边施针,一边语速极快地分析,“红线象征‘命线’,她们被告知只要不停缝纫,山就不会塌。可真正要塌的,从来不是山。”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蜷缩的人俑,声音压低:“是人心。”
话音未落,其中一名女子猛地抽搐,指甲剥落处渗出黑血,口中却仍机械呢喃:“……红线没烧完……我们得缝……不然龙醒了……”
沈知微俯身,握住她冰冷的手,力道坚定却不失温度:“听着,你们已经不用再缝了。山不会塌,塌的是那些骗你们的人心。”
那一瞬,女子涣散的瞳孔似乎清明了一瞬,泪水混着黑血从眼角滑落。
“烧掉它。”沈知微起身,转向那根仍在震颤的蛇形铜钉,眼神如刃,“连根熔毁,我要它灰都不剩。”
谢玄抹去唇角血迹,抬手一挥。
两名护尺卫抬出便携熔炉,倒入硝石、硫磺与她特制的强酸溶液。
火焰腾起,铜钉在烈焰中扭曲变形,蛇首崩裂,赤玉爆碎,铭文在高温中化为焦痕。
当最后一缕铜汁被倒入酸液桶时,一股刺鼻白烟冲天而起,伴随着一声仿佛来自地底的哀鸣,整座义庄剧烈一震,随即归于死寂。
沈知微取出宫尺,启动影像记录功能。
筛网层捕捉下尸俑排列、铜钉结构、幻象残留波频,连同《育渊录》残卷比对数据,自动生成一部图文并茂的《东陵录》——不再是口述秘辛,而是铁证如山的罪案全录。
“这份东西,”她将竹简封入铁匣,交予崔氏,“明日一早,直呈慈安宫。太后若不信鬼神,就让她看看科学。”
返程途中,马车疾驰于山道,夜风呼啸。
沈知微闭目调息,宫尺横置膝上,龟甲纹路忽地灼热发烫。
她猛然睁眼,血晶投影在车厢内展开一幅动态地脉图——原本向东南偏移的能量流,竟开始逆向回涌!
她心跳骤然加快。
“这不是崩塌前兆……”她低声自语,“是释放。”
谢玄靠坐对面,肩伤未愈,却仍盯着她手中光影变幻的尺子:“什么意思?”
“他们用七枚铜钉钉住地脉,制造虚假稳定。可现在第一钉已毁,应力重新分布。”她指尖划过投影,“如果继续拔除其余六钉,并控制节奏……我们或许能引导能量逐步释放,反而避免一场大地震。”
她抬眸,目光穿透车帘,望向远处京城方向。
漆黑夜空下,东陵山巅残火未熄,宛如一只睁开的眼睛,冷冷注视着人间权欲。
“他们用女人的命钉住龙脉。”她缓缓开口,声音轻却如刀锋破冰,“那我们就用真相——一根根撬开它的喉咙。”
话音落下刹那,大地再度震颤。
但这一次,震动的方向,反了。
就在马蹄踏碎月影之际,小德子策马狂奔而来,脸色惨白,手中密报尚未拆封,已沾满冷汗。
“掌医监!京中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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