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之前还在观望、还在迟疑的目光,如今都变成了灼热的期盼。
我攥紧了手里的诏书,转身走下城楼。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起初是细密的雨丝,很快就变成了瓢泼大雨,一连下了三天。
整个玉门关都笼罩在灰蒙蒙的水汽里,关外的土路被泡成了一片烂泥,车轮陷进去半截都拔不出来。
我以“防范疫病”的名义,下令暂时关闭了关口,所有商旅一律不得通行。
城门楼子底下贴出的告示写得明明白白,大雨天,人畜粪便混着泥水容易滋生瘟疫,大家伙儿都消停几天,安生待着比什么都强。
城里的人对此没什么意见,反而觉得赤壤君想得周到。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场大雨,是我求之不得的天然屏障。
它能冲掉一切不想被人看到的痕迹。
命令一发下去,墨鸢就带着她工科营里最得力的几个学徒,一头扎进了城南的粮仓。
她们的任务,是连夜改造二十辆运粮车。
车厢底部被拆开,重新铺设了一层吸水性极强的厚麻布,上面又加装了活动的夹层,夹层上钻满了不起眼的透气孔。
从外面看,这跟普通的运粮车没什么两样,但里面已经变成了一个个能藏人的移动囚笼。
这些车,是为那八百名降卒准备的。
嬴政的诏书虽然赦免了他们,可要把这么多人悄无声息地编入屯田军,而不是在路上被人煽动或者截胡,就得用些非常规的手段。
雨幕,就是最好的掩护。
另一边,我把轲生叫到了书院的后院。
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淌,形成一道道水帘。
我指着院子里站着的八个年轻人,对轲生说:“这几个人,你亲自带。让他们换上最破的烂衣服,扮成从陇西逃难过来的流民。今晚就去关外那座破山神庙里待着。”
这八个人是轲生从“星民”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最大的不过二十出头,个个机灵,而且口音混杂,南腔北调,凑在一起谁也听不出是哪里人。
“大人,让他们去庙里干什么?淋雨吗?”轲生有些不解。
我从袖子里摸出一卷用油布包好的竹简,递给他。
竹简被蜡封着,上面盖着一枚新刻的印章,印文是两个古篆——嬴启。
“让其中一个人把这个藏在贴身的衣物里,藏得隐蔽些,但别太难找。”我压低了声音,“这里面是一份假的‘陇西玄甲联络图’,是我瞎画的。你们的任务不是守住它,而是要让它,被人‘偷’走。”
轲生一愣,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接过竹简,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就去安排了。
一切准备就绪,剩下的就是等待。
这几天,我哪儿也没去,就待在书院新盖的钟楼顶层。
这里视野开阔,我让人装了一具特制的铜管窥镜,能清晰地看到关外很远的地方。
柳媖和墨鸢陪着我,我们三人轮流盯着关外的动静。
日子一天天过去,雨时大时小,始终没有停的意思。
直到第七天夜里,雨势陡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上,噼啪作响。
子时刚过,窥镜里,那座破败的山神庙终于出现了异动。
四个黑影,像壁虎一样贴着山壁滑下,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庙里。
他们动作极快,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又退了出来,消失在雨夜中。
柳媖紧张地攥住了我的衣袖:“大人,他们得手了!”
我没做声,只是示意她看那几个黑影撤退的方向。
其中一个人的脚踝处,在黑暗中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幽蓝色光点,若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当成是雨水反光。
那是柳媖捣鼓出来的“萤尘粉”,一种从某种菌类上提取的粉末,无色无味,一旦遇水,就会发出持续半天的微光。
在他们潜入破庙之前,轲生的人就已经将这东西洒在了庙门口的积水里。
我拿起身边的一枚铜铃,轻轻摇了三下。
清脆的铃声穿不透厚重的雨幕,但守在楼下的李承泽听见了。
很快,城门开了一道缝,三十名骑兵鱼贯而出,马蹄都用浸了油的厚布包裹着,踩在泥水里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们没有打火把,只是循着那一星幽蓝的光,像一群夜行的狼,远远地吊在那几个黑影后面。
我给李承泽的命令是:不准动手,不准惊动对方。
只需要记下他们沿途留下的所有记号、接头的暗语,把他们的藏身路线摸清楚就够了。
第二天清晨,雨小了些。
我在书院临时搭起的大讲堂里,开了一场“灾异讲堂”。
我把前汉儒生董仲舒那套《洪范五行传》里的东西拿出来瞎掰,说什么“大雨不歇,是阴气太盛,蒙蔽了阳气”,引得台下听讲的百姓们一个个点头称是。
接着,我话锋一转,提议说为了应对汛情,要设立一个“雨巡察役”,由“星民”们自愿报名。
任务很简单,就是巡查城里的堤坝和排水渠,看看有没有堵塞,顺便救助一下家里漏雨的穷苦人家。
这提议一出,百姓们立刻踊跃报名。
让我意外的是,竟然有十几个原先跟着冯劫、后来退役的老兵痞也主动站了出来,吵着要加入。
他们或许是真心想为城里出份力,或许是闲得发慌。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支临时队伍的真正任务,是在全城的排水渠出口,布设我让墨鸢赶制出来的“泥笺网”。
那是一种用极细的桑皮纸做成的筛网,薄得像蝉翼,浸在水里几乎看不见。
但它足够坚韧,能把顺着水流漂出来的任何细小的东西都拦下来,比如烧了一半的炭迹,被水泡开的墨屑,甚至是藏着密信的微型蜡丸。
又过了一天,到第三天中午,柳媖拿着一个陶罐,脚步匆匆地跑上了钟楼。
她把罐子里的东西倒在一个白瓷盘里,一股淤泥的腥臭味立刻散开。
她用一根细木棍,小心翼翼地从一堆烂泥败叶里,夹起了一片湿透了的碎布角。
布角已经被泡得发白,但上面还沾着半枚模糊的火漆印痕。
“大人,快看!这是从西边水渠的网上捞出来的!”
我让墨鸢过来。
她只看了一眼,就转身跑下楼,很快又拿着一本册子回来了。
册子里是她根据我提供的记忆,绘制的咸阳城里各级官员的私印印模图谱。
她仔细比对了一番,指着其中一个图案,抬头看我:“没错,是少府监主簿,孙明志的私匣印。”
孙明志,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
我之前让轲生的人在咸阳散播“玄甲军余部尚存,欲扶持纯血公子”的流言时,这个孙主簿就是被重点“关照”的对象之一。
我冷笑一声。
果然,一条假鱼饵,引得水底下的大鱼小鱼都开始互相试探了。
“大人,要不要让李将军去把这个孙明志的信使抓起来?”柳媖有些激动。
“抓?抓了就打草惊蛇了。”我摇了摇头,“他们互相不信任,这对我们是好事。咱们得再给他们加把火。”
我让柳媖找来褪色的旧墨,模仿孙明志的笔迹,写了一封含糊其辞的“回复”,说什么“嬴启之事,兹事体大,需从长计议,静待时机”,然后把这张纸塞进一个空的药匣子里。
当天下午,我就让一个经常往咸阳送药材的“星民”的母亲,在出关的时候,把这个药匣子“不小心”掉在了路边。
我要让他们自己,把脖子上的绳子一圈一圈地绕紧。
当天夜里,连下了几天的暴雨终于停了。
我一个人登上城楼,夜风格外清冷。
忽然,西北方向的山梁上,闪了三下绿色的光点,随即熄灭。
这是李承泽得手的信号,他已经摸清了对方的联络路线和老巢。
我心里刚松了口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墨鸢快步走上楼,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不好了,”她压着嗓子,语速极快,“地听瓮有反应。城里地下有震动,频率很规律,像是有人在挖地道。声音的源头……就在书院的地窖底下!”
我握着栏杆的手指猛地一紧,指节都有些发白。
他们竟然想从地底下钻进来?好大的手笔。
片刻的惊愕之后,我反而笑了出来。
“终于来了。”
我转身,看着墨鸢,低声下令:“马上去办三件事。第一,打开地窖所有的通风口。第二,把我们存着酿马奶酒的十坛陈年酒糟,全部倒进去。第三,通知轲生,让他带着‘雨巡察役’的人,今晚全员上岗,什么都不用干,就围着东墙那口废弃的老井,大声说笑,喝酒吃肉。”
墨鸢愣了一下,但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
我重新转过身,望着天边那几颗雨后初现的、亮得吓人的星星,低声自语。
“你们以为躲在地底下,就能接着你们那个狗屁不通的‘天命’?”
“可你们忘了,老鼠钻洞的时候,最怕的不是守在洞口的猫……”
“是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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