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三年正月,洛阳的冬天格外冷。
寒风卷着宫墙外的积雪,拍打在朱红色的城门上,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响声。
这是一个注定不平静的夜。
子夜时分,丞相府南苑突起火光。
少府耿纪、太医令吉本、司直韦晃率甲卒数百,
持白刃、披甲胄,直扑丞相府。
“王必!丞相久专朝政,必有异志,今日我等为天下除奸!”
耿纪一声怒喝,火光下的刀锋如星河翻涌。
他们以为——只要攻下丞相府,劫持皇帝,天下士民自会归心汉室。
然而,王必虽被突袭,仍死命突围。
他披甲带血,逃至洛阳南门,遇颍川中郎将严匡率卫士赶来。
“王长史!”严匡一箭射中追兵,沉声道,“护皇宫要紧!”
数百禁军转而反扑,
火光中,耿纪尚在高喊“为汉室除奸——”但箭雨如骤雪,转瞬将他与吉本、韦晃等人射翻在地。
半个时辰后,丞相府的火光被扑灭,
宫城重重的门重新合上。血流顺着台阶结冰,一路蜿蜒到御道尽头。
次日清晨,曹操披甲入殿。脸色如铁。
王必伏地请罪:“臣未能预防奸党,罪当诛。”
曹操摆手,语气冷得刺骨:“罪不在你。
此等叛贼,竟欲劫天子以攻我,可见我纵恩太久。”
他一挥袖:“传我令——耿纪、吉本、韦晃,并其宗族、妻孥、门生故吏,
一并问罪。”
殿内一片寂静。文武大臣无人敢出声,只有荀彧蹙眉微动。
曹昂立于侧列,脸色一变。
他快步上前一步,拱手道:“父亲,此事虽大,然诛三族过矣。
叛者三人,其余多被迫裹挟,若一并屠戮,恐寒天下之心。”
曹操猛地转头,眼神如刃。
“寒天下之心?昂儿,你可知他们图我性命?
若今夜洛阳守不住,朕被胁迫,魏国功业尽毁,我曹氏子孙皆成俘囚!”
曹昂咬唇,仍不退让:“儿明白大义。
但正因父亲为魏公、为人主,
更应法度昭然。若无分别,忠良与奸佞皆惧,何以服众?”
曹操的胸口剧烈起伏,盯着他看了很久。
忽而一拍案几,怒喝:“你懂什么?!
我征战半生,不是靠仁义得天下!
这世上若要安宁,须让人知——叛我者,无后!”
曹昂跪下,沉声道:“若父亲今日杀忠良之家,
明日忠良不敢进魏门。儿求父三思!”
曹操猛地一挥手,书案上的卷轴被震散,纸页飞扬。
“退下!不必再言。”
他背过身,声音低沉却带着压抑的怒意:“你心太软,难成大器。
记住——治国与修德不同。
修德可以感人,治国唯有畏惧。”
曹昂垂首,不再言语。那一刻,父子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
连檐角的风铃都静止了。
三日后,刑场设在洛阳北郊。
寒风卷雪,刑吏执刀。耿纪、吉本、韦晃尸首并列。
他们的族人、门客,数百人被押赴刑台。
曹昂远远立在风雪中,看着那一片红。他身边的荀彧轻叹:“公心太重,情太薄。”
曹昂缓缓道:“父亲非嗜杀之人。只是……他太怕了。”
荀彧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片刻后,号角声起,刑刀落下。
雪与血交融在一起,洛阳的天空似乎也被染红了。
夜里,曹操独坐书案前,案上烛火闪烁。
他看着一封写了一半的家书。
上面写着——“昂儿志性仁厚,可托以人心,
但忧其不忍用刑,终受世累……”
他放下笔,苦笑。“连自己儿子都不懂我,
天下谁懂?”
门外忽有脚步声。曹昂进来,仍身着素衣。
“父亲若要治天下,愿儿代父行诛,父留仁心。”
曹操怔了怔,看着他,
那一刻,他眼中第一次显出一丝痛楚。“昂儿,你……怨我吗?”
曹昂沉声道:“不怨。只是心疼。”
烛火微晃,映出两人交错的影子。
一个是为天下不惜负心的父,一个是想以仁心守天下的子。
风掠过门缝,吹散烛焰,留下的是一片死一般的静默。
那一年春天的洛阳,雪化得极晚。人们都说,那雪,是为耿纪等人而下。
而魏公府内的父子,也从此在那场雪中,埋下了最深的一道裂痕。
建安二十三年春雪未消。
洛阳北郊的刑台早已拆去,但血迹仍在石缝之间凝成暗红。
风过之处,仍能嗅到淡淡铁腥。
曹操的大军已南下豫州整顿军备,
而留在洛阳的曹昂——却常常夜不能寐。
那日,天色方明,荀彧到曹昂府上拜访。
他一如往常地身着白衣,腰佩玉佩,风度儒雅,眼神却沉沉。
“子修,”荀彧抚案而坐,
“昨日刑后,你未曾回邺城,魏公命我来问问,你在想什么。”
曹昂静静地倒茶,“我在想,父亲是不是走得太远了。”
荀彧看着他,缓缓说道:“子修,你父是治世之雄,
天下若无他,早已群雄并起、百姓再陷战火。
他杀耿纪等人,不为泄怒,是要让天下知:不容再有第二次。”
曹昂苦笑:“那这天下,岂非靠恐惧来守?”
荀彧抬眼望着窗外飘散的雪,
“恐惧,也是秩序。人心若不畏,法令不行。
仁者固可爱,但若无权衡,则仁者,只是被利用的人。”
曹昂沉默了良久。
荀彧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子修,魏公看重你,是因你心存仁。但我告诫你——
仁要有‘限’。仁若无界,则天下皆可欺之以义。”
曹昂抬头望他,目光仍坚定:
“可若连我们都不守那一点仁,那魏国与群雄,又有何异?”
荀彧沉默了。窗外的雪,飘飘然落在茶盏中,一瞬即化。
傍晚,铜雀台。
郭嘉披着玄袍登台。他面色苍白,气息微喘,却仍拄剑而立。
曹操在栏边负手而望,神色冷峻。“奉孝,你怎么看耿纪之乱?”
郭嘉笑了笑,“这世间的忠臣,多死于愚,
而君王,多亡于仁。您今日诛他们,是对的。若犹豫半分,天下就不再畏您。”
曹操听完,却没说话。
他转身,望着远处洛阳的灯火,“昂儿不同意。”
郭嘉咳了两声,
笑意却不减:“魏公的长子,心有慈悲。但慈悲者,最易心碎。”
曹操低声道:“我并不怕他与我不同。我怕的是——他有仁,却不懂势。我不在时,他守不住天下。”
郭嘉缓缓道:
“魏公错了。他守不住天下,
但能守住魏国的人心。天下可乱,人心不可尽失。
您若死后,魏国要长久,须要一个仁者在前,一个冷者在后。”
曹操转过头,第一次在郭嘉面前沉默许久。
他缓缓开口:“你说……若我死后,让昂儿辅魏、丕儿理政、植儿抚人,三子并立——可行否?”
郭嘉抿唇,低声笑道:“若能各守其位,天下可安百年;
若争……则魏室,十年而衰。”
曹操眯起眼,“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郭嘉答得极慢:“魏公治天下,靠的是‘断’。
可若想让天下长久,就要——‘舍’。”
曹操望着铜雀台下的洛阳灯火,一阵冷风掠过。
他忽然笑了,
笑意里有一丝疲惫:
“舍得天下,便能得天下。可我从未舍过。”
郭嘉微微一叹:“所以您永远是曹操。”
次日,曹操召曹昂入府。
两人沉默地对坐。外头风声猎猎,殿内烛影摇曳。
曹操看着儿子,开口的声音极轻:
“昂儿,我昨夜思之再三,你劝我不诛三族,我虽不从,但……我记得你的话。”
曹昂垂头:“儿言过。”
“你不该低头。”曹操忽然道,“你要记得,你能站在我面前说‘不’,这是你的本事,不是错。”
曹昂微怔。
他看见父亲的神情,
那一瞬间,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魏公,而是一个疲惫的父亲。
曹操叹息:“我这一生,
杀的人多,救的人少。但若没有我,这天下乱不得安。
你怨我——我不怪。但记住,你若要继我位,就要学会在刀上走路。”
曹昂目光坚定地看着他:“父亲若真有一日不在,
我愿走在刀上,但我希望,刀口朝外,不朝内。”
曹操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声低沉,却带着久违的欣慰。
“好。”他伸出手,拍了拍曹昂的肩。“昂儿,你长大了。”
夜深,铜雀台上。
荀彧、郭嘉、曹操三人并肩而立。
月光照在积雪上,白得刺眼。
荀彧轻声道:“魏公,天下虽平,
但人心未定。昔日汉之盛世,亦始于‘举贤’与‘慎刑’。您若能兼之,魏室可安。”
郭嘉咳嗽几声,淡淡道:“慎刑不难,难的是慎心。”
曹操笑了笑,目光远望。
“慎心?我的心早在洛阳那夜杀光了。如今我只求,
在我死前,看一眼真正安定的天下。”
建安二十三年暮夏。逍遥山顶的风,带着松树的清香,掠过山涧,
掠过那一片竹林,也掠过素窈素白的衣袖。
曹彰站在竹林外,腰间束带,一袭青衣,肩背挺直,眉目之间早无当年那个莽撞少年之气。
剑在腰间,神在心中。
素窈背对着他,正与一株老竹并立,风起,竹影婆娑,她轻轻道:
“你来的那一年,竹才齐膝,如今都高过我了。”
曹彰垂手行礼,语气恭敬而低沉:“弟子曹彰,多蒙掌门教诲。今竹已高,弟子也不敢自言成才,只是……想去看看山下的天下,是否真如掌门所说——‘世事皆风,唯心可定’。”
素窈回过身来。她的容颜仍如旧时,眉眼柔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静。
“我教你十年,不教你武,不教你兵,只教你——‘克己’。”她微笑,语气温柔:“你可曾懂?”
曹彰拱手,声音稳重:“弟子懂了几分。
以前我以为‘克己’是忍,如今才明白,它是守。”
素窈看着他许久,轻轻点头:“好。
你比你父亲年轻时更静,也比他更仁。若他看见如今的你……怕也会心安。”
曹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掌门,我想下山回邺城,见父亲一面。”
素窈侧头望向远处云海,
那白雾翻卷如浪,她低声道:“去吧。你父亲征战天下,志在长治。
但他最怕的,是他的儿子们不懂‘守’。你若懂了,那就是他最放心的孩子。”
曹彰抱拳,深深一拜,额头几乎贴在地上。“弟子铭记教诲。”
素窈看着他背影渐远,轻轻叹息。“当年孟德来此,意气风发,却带着半分执念;
如今你下山,身怀静气,却多了一分慈。或许……这便是轮回。”
竹影斑驳,阳光穿林而落,她伸出手,掠过一根竹叶。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座山少了一个人影,也多了一份传承。
几日后,邺城北门开,战马嘶鸣。
城楼的守卫惊讶地看着来者——金铠轻装,披发束冠,年纪轻,却气势沉稳。
“是公子彰回来了!”
消息传入魏公府时,曹操正在案前批奏章。他听罢,只是微微一愣。“彰儿……回来了?”
荀彧在旁微笑:“想必是学成归来。”
曹操放下笔,嘴角缓缓露出笑意,那笑里有喜,也有一丝复杂的感慨。“唤他进来。”
门被推开,曹彰步入。他在殿前跪下,声音低沉而清晰——“儿曹彰,拜见父亲。”
曹操凝望他许久。
这十年间,他征战无数,长子辅政,次子掌文,少子近帝,唯独这黄须儿——留在山中,远离权势。
可此刻的曹彰,眉目沉稳,气息凝定,一身静气如山。
“起来吧。”曹操亲自伸手扶他。“这十年,你可知我多想你?”
曹彰抬头,语气诚恳:“儿亦思父。山中岁月静,然每逢风起,总想那风自邺城来。”
曹操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还是你嘴笨。文若若听见,非说你更像我。”
荀彧轻笑:“魏公可得贤子。”
曹操望着曹彰,目光里有一种少见的温柔。
“你兄长们一个理政,一个近帝,唯你心净。我不需你去夺,也不需你去争。
只要有一日,魏国若乱,你能替我守——守我未竟之志,守这天下的一线安。”
曹彰郑重叩首:“儿谨记父命。若魏室有难,彰愿为一壁之山。”
曹操望着他,那一刻,老将的眉间也柔和了几分。
“你比我年轻时更懂‘克己’。”他顿了顿,缓缓道:“你母亲若在世,见你今日模样,也该放心了。”
夜深,邺城的铜雀台上。曹操与荀彧对坐。
荀彧抿茶而笑:“魏公可知,您四子各有所成,如四时并行。
昂为春,温润以持政;丕为秋,文气内敛;植为夏,才华如火;彰为冬,静守其心。”
曹操听罢,沉默良久,轻轻叹道:“我这一生,怕的不是天下乱,怕的是子不似父。如今……或许可以安几日了。”
他举起酒盏,缓缓说道:“这盏,敬逍遥派的素窈——她替我教出了个能守天下的儿子。”
荀彧微笑,“魏公,天下可攻于兵,
亦可守于心。若彰能明此,魏祚,或可久延。”
月光倾下,照在两人面前的酒盏中,映出一圈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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