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宫门深锁,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吞噬了所有窥探的视线,也隔绝了外界与帝国最高权力者的一切联系。
林贵妃与其心腹把持内廷,太医院副院判周明堂含糊其辞的诊断,如同一层厚重的迷雾,笼罩在皇宫上空,也压在每一个关注朝局之人的心头。
恐慌与猜疑,如同瘟疫般在京城无声蔓延。
市井坊间,流言已然开始失控,各种关于皇帝病危、宫廷秘闻、甚至储位更迭的揣测喧嚣尘上。朝臣们表面上依旧按部就班,前往衙门处理公务,但私下里的串联、试探、乃至密会,却陡然频繁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前的压抑与躁动。
在这片人心惶惶的阴影下,一些潜藏已久的势力,开始悄然浮出水面,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夜,已深。万籁俱寂。
位于京城西隅,远离繁华街市的一座外表看似普通、内里却极为轩敞雅致的私宅书房内,烛火通明,却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隔绝了所有光线与声音。
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围坐在紫檀木圆桌旁的,是四五位身着常服、却难掩官威的中年男子。若有熟悉朝堂之人在此,定会心惊肉跳——在座的,赫然有吏部侍郎崔明远、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赵志坤,以及一位掌管部分京城戍卫的将领,虎贲卫中郎将高焕。
这几人,或明或暗,都与被禁足的景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二皇子萧景渊在朝中埋下的重要棋子。
而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位须发微白、面容清癯的老者,他并未穿着官服,只一袭深色锦袍,但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开阖之间,却偶尔闪过令人心悸的精光。他便是已致仕多年、但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前太傅,亦是林贵妃的亲叔父——林文敬。他的存在,无疑代表了后宫林贵妃与朝中二皇子势力的正式联手。
“诸位,”林文敬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宫里的情形,大家都清楚了。陛下龙体欠安,恐……时日无多。太子虽立,然年幼德薄,且与靖安王过从甚密,若由其继承大统,我等日后只怕难有立足之地,甚至……性命堪忧。”
他环视一圈,将众人脸上或忧虑、或决绝、或贪婪的神色尽收眼底,继续道:“为江山社稷计,为诸位身家性命计,我们必须行非常之事。”
吏部侍郎崔明远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冒险家的光芒:“老太傅的意思是……遗诏?”
“不错。”林文敬缓缓点头,声音更沉,“陛下病重仓促,未必来得及留下正式遗诏。即便有,也必是传位于三皇子。此诏,绝不可现于天日!”
都察院赵志坤眉头紧锁,他是言官出身,深知此事风险:“老太傅,此事关乎国本,非同小可。宫内如今虽是贵妃娘娘主事,但遗诏存放之处,必有重重守卫,且需同时具备陛下印玺与中书门下之印,方能生效。如何下手?即便得手,又如何确保万无一失?”
虎贲卫高焕冷哼一声,他是武人,语气直接:“赵大人何必长他人志气!宫内守卫,自有贵妃娘娘周旋。印玺之事,陛下如今昏迷,用印与否,还不是伺候笔墨的近侍一句话?至于中书门下……届时木已成舟,由不得他们不认!关键是,我们要有一份‘合情合理’的新诏书!”
林文敬赞赏地看了高焕一眼:“高将军所言甚是。诏书内容,老夫已斟酌多日。”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绢帛,缓缓展开,上面已然写满了工整的楷书。
“……皇三子景澜,虽有小慧,然性非仁孝,窥伺东宫,结交边将,恐非社稷之主。朕深虑之……皇二子景渊,天资聪颖,仁孝纯深,往日虽有微瑕,然已深自反省,可承宗庙……特废景澜太子之位,改立景渊为皇太子,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绢帛上的字句,如同毒蛇的信子,充满了颠倒黑白的污蔑与赤裸裸的野心!
崔明远眼中放光:“好!如此一来,名正言顺!只要此诏公布,三皇子便是篡逆,靖安王便是拥兵自重的乱臣贼子!”
赵志坤依旧有些犹豫:“只是……此事若稍有泄露,我等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林文敬老谋深算地一笑:“所以,此事必须快、准、狠!宫内,由贵妃娘娘负责寻找、替换或销毁原有遗诏,并安排用印。宫外,需要诸位齐心协力:崔大人,你要确保事发之后,吏部系统率先承认新帝,稳住文官体系;赵大人,都察院的笔杆子,要准备好弹劾三皇子与靖安王的奏章,将罪名坐实;高将军,京城戍卫,尤其是皇城禁军,必须牢牢掌控在我们手中,以防万一!”
他顿了顿,语气森然:“至于消息……在事成之前,绝不容许丝毫泄露!所有知情者,皆需立下血誓!若有二心……”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一场旨在篡改遗诏、颠覆国本的惊天阴谋,就在这暗夜的密室中,悄然拍板。
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世上从无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这关系无数人身家性命的权力漩涡中心。
几乎就在林文敬等人密会的同时,东宫之内,灯火亦未熄。
萧景澜面色铁青,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刚刚由心腹内侍冒死送出的、字迹潦草的密信。信的内容极其简短,却足以让他浑身冰凉:
“林氏联前太傅,欲趁陛下不豫,谋废立,改立二皇子。密会正在进行,地点疑似西城林氏别业。速决!”
消息来源极其隐秘,是安插在林贵妃身边一名不起眼的老宫人,凭借数十年的宫廷生存智慧,捕捉到了蛛丝马迹,并以生命为赌注传递了出来。
“他们……他们竟敢……”萧景澜的声音因愤怒和后怕而微微颤抖。他虽料到二哥一党不会坐以待毙,却没想到他们竟敢行此大逆不道、株连九族之事!
“殿下,消息可靠吗?”一位东宫属官急声问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萧景澜猛地站起身,“立刻去请……不,立刻派人出城,快马加鞭,务必寻到靖安王,将此事告知!请皇叔速速回京定夺!”
“是!”
信使带着太子手令,连夜驰出京城,踏着秋夜的寒露,向着京郊大营的方向疾奔而去。
而此刻,被所有人认为“离京避嫌”的靖安王萧惊寒,并未真的在军营中巡视。他正位于京郊一处隐蔽的皇家别苑内,这里是他早年练兵时秘密购置的产业,外人绝难知晓。
烛光下,他正与两名身着便装、但气质精悍的将领低声商议着京畿防务的调整。一名暗卫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单膝跪地,递上一封来自京城的加密信件。
萧惊寒展开信件,快速浏览。那深邃平静的眼眸中,骤然掠过一道凛冽如实质的寒芒,仿佛冰层炸裂,露出其下汹涌的暗流。
“王爷?”一旁的将领察觉到气氛不对。
萧惊寒将信纸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蛇,出洞了。”
他抬眸,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了那座被阴谋笼罩的皇宫和京城。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重量,“所有暗桩启动,严密监控林文敬、崔明远、赵志坤、高焕等一干人等的府邸及动向,尤其是他们与宫内的联络通道。”
“通知我们的人,在京畿各要害位置待命,没有本王的手令,按兵不动,但需时刻准备。”
“另外,”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保护好太子,还有……苏先生。”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夜风吹动他玄色的衣袍,猎猎作响。
遗诏风波,暗流汹涌。
对方已经图穷匕见,亮出了最恶毒的獠牙。那么,他这把暂时归鞘的利剑,也是时候,展现出其真正的锋芒了。
这场围绕着帝国最高权力的最终博弈,已然进入了最残酷、也是最关键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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