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金的请柬在指尖残留着一缕若有似无的馨香。
谷主夫人夜宴。
请柬上只说,邀请“表现杰出的丹师”。
这看似荣耀的邀约,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审视的意味。
陆沉(墨辰)心如明镜,自踏入药王谷,他这“散修”的身份,和他展露的丹道技艺,就像一块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早已扩散,被卷入谷内各方势力的视野,只是时间问题。
此宴,是机遇,也是险关。
三日后,夜幕低垂。
流云水榭。
这座水榭悬于一片浩渺湖泊的中心,由九曲回廊与岸连接。
廊下湖水被灯火映照得波光粼粼,与漫天星河倒影交织,天上人间,一时难分。
空气里,清幽的荷香混杂着悠扬的丝竹乐声,冲淡了药王谷素有的庄重,平添几分奢华雅致。
陆沉依旧一袭青衫,步履从容。
守在回廊入口的药王谷弟子验过请柬,态度愈发恭敬,躬身引路。
沿途修士往来,个个衣着光鲜,气息沉凝,显然都是一方人物。
他们彼此拱手,言笑晏晏,但那交错的目光深处,却藏着各自的算计。
水榭主厅极为宽敞,暖玉铺地,穹顶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光。
厅内紫檀木案几罗列,不少宾客已然入座,侍女们如蝴蝶般穿梭,奉上灵果仙酿。
主位尚空。
两侧首席,孙不为、火云、青木三位长老赫然在列,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柳轻眉也坐在前排,看到陆沉进来,向他微微颔首,算作招呼。
陆沉被引至中后排落座。
这个位置不显山不露水,恰到好处。
他平静的目光掠过全场,将一张张面孔,一道道气息,尽数纳入心底。
受邀者中,有几人气息尤为突出。
一位是身着华丽宫装的女修,容貌妩媚,眼波流转间媚态天成,修为已达金丹中期,正是南疆散修中艳名与实力并存的“妙音仙子”。
另一位,是个独坐角落的黑袍老者,面色冷峻,腰间悬着一个漆黑药葫芦,气息晦涩如深潭,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
此人乃北地“玄冥宗”的客卿长老,人称“鬼手药王”,炼丹手法以诡谲霸道着称。
让陆沉有些意外的是,那日在交流会上见过的灰袍筑基丹师,竟也在此。
他依旧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低着头,仿佛整个人都缩在影子里。
赵坤坐在靠前的位置,正与几名执事高谈阔论,眼神偶尔扫向陆沉,那份冷冽的敌意毫不遮掩。
钱执事也在其旁,脸色却有些发白,显得局促不安。
陆沉拿起案上玉杯,浅酌一口。
酒液甘醇,灵气丰沛。
他心神沉静,任凭周遭暗流涌动,自如古井无波,静待这场宴会的主人登场。
不多时,丝竹声骤歇,满堂皆静。
内堂珠帘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数名侍女簇拥着一位美妇人缓步而出。
妇人看去不过三十许,云鬓高耸,一袭淡紫色流云广袖裙,衬得她雍容华贵。
她容颜极美,气度天成,只是那份华贵之下,眉眼间总萦绕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郁色。
其气息内敛如渊,竟是一位金丹后期的大修士。
药王谷谷主夫人,苏芸。
“恭迎夫人!”满座宾客齐齐起身。
“诸位道友不必多礼,请坐。”苏芸的声音温婉动听,却蕴着一股久居上位的气场。
她在主位落座,柔和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在几位重要宾客脸上略作停留。
当视线落在陆沉身上时,也只是停顿了一瞬,便含笑点头,看不出任何情绪。
宴会正式开始。
蕴含灵气的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上,舞姬摇曳生姿,仙音袅袅。
苏芸夫人举止得体,谈吐风趣,与长老和名宿们谈论丹道风物,将场间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尽显女主人的风范与药王谷的深厚底蕴。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妙音仙子兴起,献上一曲琵琶,音波之中暗合神识妙法,听得人神魂摇曳,引来满堂喝彩。
唯有鬼手药王,依旧对周遭喧闹充耳不闻,只顾着杯中之物。
就在这时,苏芸夫人放下了酒杯。
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场间热络的气氛瞬间冷却。
她再次环视众人,微笑道:“今日邀诸位丹道大家前来,一是为三日后的百草丹会预热,聊尽地主之谊。”
“二来,也是有一桩难事,想听听诸位的真知灼见。”
厅内针落可闻。
正题来了。
苏芸夫人轻轻一叹,那眉宇间的郁色又深了几分:“想必诸位也知,我药王谷以丹立宗,而丹道之基,在于灵药。”
“近年来,我谷中‘百草园’深处,一株关乎宗门传承的古老灵植‘七霞莲’,不知何故,长势日渐萎靡,灵气溃散。虽经谷中长老们全力施救,却收效甚微。”
“此莲,关乎一炉至关重要的古丹,不容有失。今日在座皆是丹道翘楚,见识广博,不知可有良策,解此困局?”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七霞莲!
传说中千年一开花的顶级灵根!此物竟在药王谷,还出了问题?
这等核心机密,竟在宴会上公之于众,可见药王谷是真的束手无策,到了不得不借外脑的地步。
几位长老面色沉重,孙不为长老补充道:“不错,此莲情况诡异,非虫非病,生机却如沙漏般不断流逝,任何滋养之法都如石沉大海。”
众人面面相觑,大多摇头。
这等奇症,闻所未闻。
赵坤见无人出声,抓准时机起身,朗声道:“夫人,长老!弟子以为,既然是生机流逝,便当以‘万年木心髓’、‘乙木精华’这等至纯生机之物,徐徐灌注,或可挽回!”
这是最稳妥,也是最平庸的法子。
苏芸夫人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目光却若有若无地飘向了角落。
“嘿嘿……”
一个沙哑的笑声突兀响起,来自那位独坐的黑袍老者,鬼手药王。
“生机流逝?若是寻常枯竭,补充生机自然没错。但若……是根基已腐,或被‘死寂’之气侵蚀,再多生机灌进去,不过是喂养跗骨之蛆,只会让它死得更快!”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厅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死寂之气?”青木长老眉头紧锁,“药园有重重阵法,何来死寂之气?”
鬼手药王冷笑:“阵法防外不防内。若是它脚下的土地出了问题?或是……有人带了不干净的东西进去呢?”
他说话时,阴冷的目光扫过全场,在幽冥教那位灰袍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灰袍人依旧低头饮酒,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苏芸夫人的眼神掠过一丝焦灼,望向鬼手药王:“依道友之见,该当如何?”
“很简单,找到根源。若是死气,便以至阳至刚之力,如地火心莲,或是雷法净化,先驱邪,再扶正。不过……”他话锋一转,“此法凶险无比,一个不慎,七霞莲当场化为飞灰。”
说完,他便闭口不言,重新端起了酒杯。
厅内死寂。
这个法子,太过激进,谁敢拿宗门至宝去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响亮,却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
“或许,不必急于驱散,也无需急于补充。”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那个坐在中后排的青衫散修,墨辰。
苏芸夫人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陆沉身上,带着一股审视的锐利:“哦?墨道友有何高见?”
陆沉放下酒杯,缓缓起身,声音沉稳:“夫人,诸位长老。万物生灭,自有其律,灵植亦然。”
“七霞莲乃天地灵根,它的萎靡,未必是外力导致。”
“或许,是它自身的生命走到了某个节点,需要经历一场‘枯荣转换’?”
“此时强行灌注生机,它若无法转化,反成穿肠毒药。而所谓的异气侵染,或许也只是一个引子,加速了这一进程,并非根源。”
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鬼手药王,继续说道:
“再者,死寂与生机,并非绝对。极死之处,可蕴新生。”
“若真有异种气息侵染,此气能与七霞莲共存至今而未使其立刻毁灭,恰恰说明,它们之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此时若用相克之力强行冲击,打破平衡,恐怕才是取死之道。”
这番话,如洪钟大吕,震得众人心神摇曳!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医治之术,而是上升到了“道”的层面!
枯荣轮回,阴阳平衡!
这不正是他那日炼丹时所言“于冲突中求平衡”的理念延伸吗?
几位长老的眼神彻底变了,从之前的欣赏,变成了此刻的震惊与思索。
苏芸夫人那双美丽的眼眸里,瞬间迸发出惊人的亮光,她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墨道友的意思是……顺势而为,引导它完成自身的枯荣转换?甚至……利用那股侵蚀之力?”
“在下浅见,提供一个思路罢了。”陆沉拱手,不卑不亢,“具体如何,需亲眼查验植株,感知其气机流转,方能定论。”
他没有大包大揽,言辞滴水不漏,却直指核心。
孙不为长老抚着胡须,重重点头:“墨道友此言,发人深省!我等以往,或许真的走错了方向!”
鬼手药王死死盯着陆沉,那张冷峻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清晰的表情,是惊疑,是审视,最终,他只是重重地冷哼一声,没有反驳。
赵坤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拳头在案几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苏芸夫人凝视了陆沉片刻,脸上忽然绽开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驱散了所有郁色。
“墨道友见解独到,令我茅塞顿开。此事关乎重大,需从长计议。今日,多谢诸位建言!”
她一句话,巧妙地将话题收住,不再深究,宴会的气氛重新被点燃。
但所有人都明白,从今夜起,“墨辰”这个名字,已经真正烙印在了药王谷高层的心中。
宴会后续,再无波澜。
宾主尽欢后,众人陆续告辞。
陆沉随着人流走出水榭,湖面的夜风吹在脸上,带着沁骨的微凉。
方才那番话,是一步险棋。
它会引来前所未有的关注,但也可能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药王谷核心秘藏,甚至触及五行奥秘的钥匙。
幽冥教,影杀门,谷内纷争,灵植异变……
无数线索在他脑中交织,隐隐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抬头,望向药王谷深邃的夜空。
星光璀璨,却照不透这山谷之下,那已然开始汹涌的暗流。
丹会未开。
真正的风暴,已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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