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百草园深处那场聚会后,药王谷高层便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
谷主柳青源,并未对陆沉那石破天惊的“涅盘之劫”理论,给出任何明确的答复。
此事,已然触及宗门根本。
任何决策,都可能引动山崩海啸。
陆沉对此心知肚明,他展露了价值,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巨石,剩下的,只需静待涟漪与风暴。
过犹不及。
他回归听竹小苑,重归于那种外人眼中的枯燥与平静。
白日,他于静室之内,神游太虚,巩固着金丹中期的修为。
五行碑的碎片在他丹田中缓缓轮转,与那新生的寂灭道基彼此呼应,一丝丝源自七霞莲的、近乎法则层面的衰亡死意,被他抽丝剥茧般地解析、感悟。
夜晚,他则会换上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悄无声息地融入药王谷坊市的鼎沸人潮。
他像个最寻常的过客,流连于各个商铺,留意着“阴阳和合莲莲子”或“死寂灵髓”的蛛丝马迹,同时,他的神识也如一张无形大网,捕捉着谷内每一丝不寻常的波动。
谷内表面,依旧是丹会前夕的热闹与喧嚣。
但陆沉却嗅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紧绷气息。
巡逻弟子的数量在暗中增加,路线也变得毫无规律可循。
某些关键区域的阵法光华,比往日浓郁了数倍,尤其百草园方向,那股晦涩深沉的阵法波动,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透着外松内紧的警惕。
显然,七霞莲的变故,已让药王谷这头沉睡的雄狮,竖起了浑身的鬃毛。
这日傍晚,陆沉正于静室打坐,院外禁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叩击。
并非强闯,而是三长两短,一种约定的信号。
陆沉眼帘掀开,指尖微动,禁制无声地裂开一道缝隙。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风般闪入,正是柳轻眉。
她今日换下华服,一身利落的浅绿劲装,将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长发高高束起,只是那张俏丽的脸庞上,凝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焦灼。
“墨前辈!”
她快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墙外的风听了去。
“有要紧事!”
陆沉抬手一挥,一层无形的隔音结界笼罩了整个庭院,他神色不变,示意对方坐下:“柳姑娘,何事让你如此。”
柳轻眉贝齿轻咬红唇,美眸中满是忧虑:“是七霞莲,还有……幽冥教!”
陆沉目光微凝。
“那日之后,父亲、母亲与几位长老闭门议事,争执了许久。”柳轻眉语速极快,“我偷听到,母亲认为前辈您的‘涅盘疏导’之法,虽是险棋,却是唯一的生路!但那两味药引,‘阴阳和合莲’近乎绝迹,寻找难度太大。父亲他倾向于尝试,可火云师伯他们,坚决反对,认为风险过高,宁可用温养之法继续拖延。”
陆沉指尖在石桌上轻轻一点,这与他预想中的局面,分毫不差。
“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柳轻眉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明显的后怕,“昨日夜里,看守百草园核心禁地的林师叔,察觉到有神识在窥探七霞莲的结界!”
“对方极其狡猾,一触即退,没能留下任何痕迹。但林师叔是金丹后期,他的感应绝不会错!而且,他说那道神识里,带着一股阴冷至极的死气,与前辈您提过的‘异气侵染’,几乎同源!”
陆沉眼底寒芒一闪。
“幽冥教?”
“我们都怀疑是他们!”柳轻眉重重点头,“他们对七霞莲的关注,超乎寻常!母亲甚至担心,如果我们迟迟不动手,或者救治之法泄露,幽冥教……可能会不惜一切代价,强行夺取!”
陆沉默然。
幽冥教对生死道韵的贪婪,人尽皆知。
七霞莲的“涅盘”,正是生死交织的奇迹时刻,对他们而言,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柳谷主如何应对?”他问道。
“父亲已暗中调派了人手,将百草园守得如铁桶一般,也在彻查谷内眼线。但幽冥教的渗透,防不胜防。”柳轻眉蹙着秀眉,“母亲让我来提醒前辈,您已成为幽冥教的目标,他们很可能会对您不利,请务必小心。”
她顿了顿,似乎在鼓起勇气:“母亲还说……若前辈有任何需要,或是有什么发现,都可以通过我,直接告诉她。现在的谷内……人心并不齐。”
最后这句话,意味深长。
柳轻眉的到来,不仅是示警,更是代表她母亲苏芸一脉,向陆沉递出了橄榄枝,表达了更深层次的倚重与合作意向。
在药王谷内部的天平上,她和她母亲,将赌注押在了他这个“外人”身上。
“多谢姑娘,也请代我谢过夫人。”陆沉拱手,语气依旧听不出波澜,“至于药引,丹会期间鱼龙混杂,或许会有意外之喜。”
柳轻眉见他如此镇定,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又叮嘱道:“前辈千万小心赵师叔他们,他们对您成见很深。还有,丹会报名明日开始,您莫要错过。”
话毕,她不敢多留,再次悄然离去。
庭院重归寂静。
陆沉独坐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的轻响,如同棋子落盘。
局势,比预想中更湍急。
幽冥教的獠牙,已经从暗处伸向了药王谷的心脏。
而他这个抛出棋子的人,俨然成了风暴的中心。
幽冥教欲杀之,药王谷保守派欲除之,谷主一系欲用之。
每个人都想从他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山雨欲来……”
陆沉轻语一声,眼中却无半分惧色,反而燃烧起一团幽深的火焰。
幽冥教越是急切,越证明他的判断是对的。
那所谓的“涅盘之劫”,背后必然藏着惊天动地的“涅盘之机”!
他摊开手掌,掌心之上,仿佛托着一张无形的棋盘。
第一步,丹会扬名,拿下五行蕴脉丹,这是立足之本。
第二步,借丹会之乱,引蛇出洞,揪出幽冥教的尾巴,探寻药引线索。
第三步,与谷主一系虚与委蛇,借力打力,但绝不尽信。
他再次沉思起那两种传说中的奇物,“阴阳和合莲”与“死寂灵髓”。
这二者,皆是生死阴阳大道的具象化。
真的……非要实物不可吗?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划过他的脑海。
自己的寂灭道基,执掌衰亡与终结。
五行碑,蕴含创生与轮回。
以自身之力,模拟生死,引动阴阳,作为替代……
这个想法太过疯狂,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
可一旦成功,那将不仅仅是解决七霞莲的困局,更是对自己大道的一次淬炼与升华!
陆沉压下这股冲动,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眼下,是丹会。
翌日,陆沉走出听竹小苑,径直前往迎宾殿侧的丹会报名点。
此地早已人头攒动,喧哗之声直冲云霄。
一面巨大的光幕玉璧悬于半空,上面滚动着比试规则与那一长串令人眼红心跳的奖励,引得无数修士驻足,发出阵阵惊叹。
陆沉递上三阶丹师令牌,缴纳了灵石。
整个过程,他清晰地感觉到,至少有五六道神识,如无形的触手般从四面八方落在他身上。
有的好奇,有的审视。
更有一道,如毒蛇吐信,阴冷刺骨。
他恍若未觉,领取了一枚篆刻着“九五二七”的参赛玉符,转身便走。
就在他即将走出迎宾殿大门的瞬间,一个阴冷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墨道友,留步。”
陆沉脚步一顿,缓缓转身。
不远处,站着一老一少。
为首的老者,一身黑袍,面容冷峻,正是玄冥宗的客卿长老,“鬼手药王”。
他身后那名青年,面色惨白,眼神空洞,浑身散发着尸体般的寒气。
“原来是鬼手前辈。”陆沉拱手,神色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有何指教?”
鬼手药王那双浑浊的招子死死盯着陆沉,嘴角咧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指教不敢当。老夫只是对道友那日‘灵植涅盘’的高论,颇为赞同。”
“尤其是那味‘死寂灵髓’,老夫玩弄死气一生,对此物,兴趣甚浓。不知墨道友,可有更确切的线索?”
他话锋一转,图穷匕见。
“或许,你我二人,可以合作一番?”
陆沉心底哂笑。
合作?
是想把他当成探路的棋子,还是榨干他脑子里的信息?
“前辈说笑了。”陆沉淡然回应,“在下不过是拾人牙慧,从古籍中看到些捕风捉影的记载罢了,并无确切线索。”
“况且,此事关乎药王谷命脉,如何决断,自有柳谷主与夫人定夺。在下人微言轻,不敢妄议。”
鬼手药王眼中的浑浊瞬间凝固,一丝阴霾浮现:“墨道友何必自谦?柳青源犹豫不决,无非是怕担风险。若你能拿出必成的把握,岂非大功一件?”
他声音压低,带着蛊惑的意味。
“至于合作,老夫在玄冥宗,专研阴冥死物,门路可比药王谷广得多。你若与老夫联手,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你的。”
陆沉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未曾改变。
“前辈好意,在下心领。”
“只是在下行事,自有准则。”
“若无他事,告辞。”
话音未落,他已微微拱手,转身离去,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鬼手药王盯着陆沉的背影,那张冷峻的脸庞,彻底阴沉下来,眼底寒光爆闪。
身旁的青年弟子低声开口,声音嘶哑:“师尊,此人敬酒不吃……”
“哼,不过是待价而沽。”鬼手药王冷哼一声。
“盯着他。”
“柳青源那边是口硬肉,不好啃。或许,破局的契机,就在此子身上。”
他眼中闪过一抹诡谲。
“还有,通知我们的人,幽冥教那帮鬼东西,似乎也对此人很感兴趣……把水搅浑,越浑,我们才越好摸鱼。”
陆沉走出不远,便察觉到身后多了一条尾巴。
那气息,与鬼手药王身后的青年弟子,如出一辙。
他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并未回头,只是不着痕迹地调整步伐,汇入喧闹的人流。
一步,两步,身形在人群中几个看似随意的转折与借位,便如一滴水融入大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到听竹小苑,禁制亮起。
陆沉盘膝而坐,目光幽邃。
玄冥宗。
幽冥教。
或许,还有藏在更深处的影杀门。
南疆的几大势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被七霞莲这块巨大的诱饵,尽数吸引而来。
药王谷这场丹会,已经不再是丹会。
它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而他自己,正站在漩涡的最中心。
陆沉摊开手,摩挲着那枚温润的参赛玉符。
三日后,丹师大比。
那是明面上的战场。
而暗地里的厮杀,此刻,已然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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