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户部新制
海政的事儿算是尘埃落定了，朱慈烺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可另一块石头又悬了起来——钱。
海军是能赚钱了，护航收入、海关税收都见涨，可花钱的地方更多啊！新军要扩充装备，讲武堂要维持运转，北伐的粮草军械得提前储备，各地水利还得修修补补……哪一样不要钱？户部尚书倪元璐，那张老脸都快皱成苦瓜了，每次见到朱慈烺，还没开口，朱慈烺就知道他又要念“没钱”的紧箍咒。
这天上朝，倪元璐果然又捧着一大摞账本出来了，还没说话先叹了口气：“陛下……”
朱慈烺赶紧打断他：“倪爱卿，打住！朕知道你要说啥。开源节流，开源节流，咱们不能光盯着节流，得想法子开源，还得把现有的钱管好、用好！你们户部，是朝廷的钱袋子，这管钱的法子，是不是也该变一变了？”
倪元璐一脸委屈：“陛下，老臣殚精竭虑，夙夜在公，可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往年赋税都有定例，如今虽有些新进项，可开销更大。各部要钱的手伸得老长，寅吃卯粮是常事，老臣是拆了东墙补西墙，难啊！”
朱慈烺知道他说的是实情，这大明的财政体系，经过前明末年的折腾，早就千疮百孔了，收税靠的是老黄历，花钱更是没个准谱。他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倪爱卿，朕记得，之前编纂《海国图志》，柳才人表现不俗，心思缜密，条理清晰。她对数字账目似乎也颇为了解？”朱慈烺看似随意地问道。
倪元璐一愣，不知道皇帝怎么突然提起后宫才人来了，只好老实回答：“回陛下，柳才人确乃奇女子。之前为核实海外物产价值，她曾来户部调阅过往海关账册，见解独到，对钱谷之事，似有天赋。”
“哦？”朱慈烺来了兴趣，“既然如此，朕有个想法。让柳才人协理你户部，专门负责梳理旧账，看看能不能理出个头绪，整出一套新的章程来。你看如何？”
这话一出，不仅倪元璐傻眼了，满朝文武都有点懵。让一个后宫女子，哪怕是才人，去插手户部事务？这……这成何体统？
立刻就有言官出列反对：“陛下！后宫不得干政，乃祖制！柳才人虽有才学，然户部乃国家机要重地，岂可让妇人涉足？臣以为万万不可！”
朱慈烺早就料到有人会这么说，他不紧不慢地反驳：“爱卿此言差矣。柳才人并非担任实职官位，只是‘协理’，算是朕特派去帮倪尚书整理文书、查核账目的‘顾问’。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如今国库艰难，正需广纳贤才，岂可因循守旧，固步自封？况且，柳才人之前整理《海国图志》，于国有功，诸位也是看到的。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议！”
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又是“非常之时”，又是“于国有功”，反对的声音也就小了下去。毕竟，现在这位昭武皇帝，可不是以前那些好说话的主儿。
消息传到后宫，柳如是自己也吃了一惊。她没想到皇帝会给她这样一个差事。这不再是整理故纸堆，而是直接参与到国家核心的财政事务中去了。她心中既有些忐忑，又涌起一股被信任的激动。
董小宛和林婉儿听说后，都来向她道贺。董小宛心思灵巧，低声道：“姐姐，这可是天大的信任，也是天大的干系，务必谨慎。”林婉儿也温言道：“姐姐才学胜我十倍，定能胜任。”
柳如是郑重地点点头：“两位妹妹放心，我必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望。”
第二天，柳如是就换了身素雅的衣裙，在两名小太监的引领下，来到了户部衙门。倪元璐虽然心里有点别扭，但皇帝旨意不敢违抗，还是带着几位户部侍郎、郎中在门口迎接。
一番略显尴尬的见礼后，倪元璐将柳如是引到一间特意收拾出来的值房，指着里面堆积如山的账册、卷宗，苦着脸说：“柳才人，呃……柳顾问，这就是户部近年来的部分账册，杂乱无章，老夫看着都头疼，有劳您了。”
柳如是看着那山一样的账本，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但面上依旧平静：“倪大人放心，我尽力而为。”
从此，柳如是就泡在了户部那间充满霉味和墨香味的值房里。她让户部书吏将不同年份、不同项目的账册分开，自己则从最近一年的账目开始，一本一本地翻看。
这一看，真是触目惊心。账目混乱不堪，有的地方语焉不详，有的款项来去不明，甚至还有明显涂改的痕迹。她发现，很多开支都是临时起意，缺乏计划，导致经常出现“某项工程款超支，挪用其他项目经费”的情况。而收入方面，除了田赋、盐课等常规收入相对稳定，其他如商税、关税等，征收起来随意性很大，漏洞百出。
她工作起来极其投入，常常废寝忘食。户部的一些年轻官员起初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觉得一个女子能有多大能耐。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柳如是不仅心思细腻，记忆力超群，对数字极其敏感，而且不懂就问，态度谦和。她很快就弄清楚了户部运作的基本流程和其中的诸多弊病。
几天后，柳如是主动求见倪元璐。倪元璐还以为她受不了这苦差事，想来打退堂鼓，没想到柳如是拿出几页写满娟秀小字的纸，上面条理清晰地列出了她发现的几个主要问题：
“倪大人，我初步看了些账册，发现几个症结所在。其一，收支无预算。各部要钱，多是临时奏请，陛下批准后，户部就得分钱，往往捉襟见肘。其二，漕运损耗巨大。账上显示，漕粮北运，沿途损耗、押运官吏克扣，竟高达三成！其三，各地税赋征收标准不一，胥吏中饱私囊，国库实收不足……”
倪元璐听得目瞪口呆，这些问题他何尝不知？只是积重难返，牵涉利益太多，他一个人想改也难。他没想到柳如是短短几天就切中了要害。
“那……以柳顾问之见，该如何是好？”倪元璐的语气不由得郑重起来。
柳如是显然早有思考，从容道：“大人，我以为可先从两点着手。第一，试行‘预算’之法。可否请陛下下旨，令各部、各省，在每年年底，预估下一年所需开支，造册报户部审核汇总？户部再根据预估收入，统筹安排，制定来年收支总预算，报陛下批准。如此，用钱有了计划，避免临时慌乱，也便于事后核查。”
倪元璐眼睛一亮：“预算？量入为出，计划开支？此法定好！可避免各部一窝蜂来要钱！”
柳如是接着说：“第二，便是这漕运。损耗如此之大，非改不可。可否试行‘漕粮折银’或‘海运补充’？比如，让江南部分州县，将应缴漕粮按市价折成银两上缴，再由朝廷用这笔钱在北方产粮区或通过海运输送购粮，减少中间环节，或可大幅降低损耗。”
“漕粮折银？海运？”倪元璐捻着胡须，沉吟起来。这可是动了无数人奶酪的大手术啊！但一想到那三成的损耗，他又心疼得直抽抽。“此事关系重大，需从长计议……不过，柳顾问你这预算之法，倒是可以立刻尝试！”
倪元璐立刻带着柳如是整理的条陈和初步方案进宫面圣。朱慈烺看了柳如是那清晰明了的分析和建议，大喜过望，拍案叫好：“看看！朕就说柳卿是个人才！这预算之法，甚合朕意！还有这漕运改革，虽然棘手，但必须提上日程！倪爱卿，就按这个思路，你们户部尽快拿出个详细章程来！”
有了皇帝的支持，倪元璐腰杆也硬了，回到户部立刻召集属官，宣布开始试行“昭武预算制”。虽然一开始各部叫苦不迭，嫌麻烦，但在皇帝的强力推动下，还是勉强执行起来。
而柳如是，也因此正式在户部站稳了脚跟。她不再是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后宫才人”，而是成了户部实际上的“改革顾问”。虽然依旧有人背后非议，但当她拿着清晰的账目对比和改革方案跟你据理力争时，那种专业和犀利，让许多老官僚也不得不收起轻视之心。
朱慈烺得知进展，对苏澜雪得意地说：“看见没？朕就说男女都一样，只要有本事，就能用！柳卿这一出手，就直指财政命门，比多少须眉男儿都强！”
苏澜雪也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陛下知人善任。柳才人此举，若能成功，于国于民，功莫大焉。”
一场由后宫才人引发的财政改革风暴，就这样在大明户部悄然拉开了序幕。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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