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自察有孕,日日往霍府探问。然去病屯军于外,久未得返,她唯有翘首以盼,静待归期,心下暗忖史事或改,然数日后闻去病病重,她惊悸晕厥,醒后不及梳洗,急奔霍府。
入府见侍医往来匆匆,药气弥漫,她心头发紧
——莫非天定宿命,他终究难逃此劫?
她执赵丛细问根由,他眉宇紧蹙,急声道:
“昨日军前,将军斥退一违纪军卒,忽觉气逆难平,歇息良久未缓,竟猝然仆地。侍医诊视,言将军‘气逆攻心,旧伤复作’
——前番陛下所赐补剂性温燥,将军为支精神连服三日,今肺络受灼,咳唾已带血丝。方才施针暂稳气息,仍言‘内虚已极,非静摄不能回天’。”
“我入内见他!”
“不可!”
赵丛忙阻
“将军未行亲迎之礼,君未入府籍,按制不得入男子内寝。陛下闻将军病笃,特破常例
——雷豹已驰马请侍医令,那侍医令去年为太子治寒咳之医官,皆擅肺腑之症,或有回春之术。”
苏玉泪在眶中打转:
“那你屏退左右,我见他一面便出,绝不迁延。”
赵丛见她形容焦灼,扬手遣散阶前卫士。
她踉跄趋入内室,见去病卧于榻上,双目轻阖,呼吸浅促不均,忽泪如雨下,快步上前握其手。
去病缓缓睁眼,见是玉儿,唇边勉力牵起笑意,声息微弱:
“我无大碍,静卧数旬即愈。”
苏玉喉间哽咽,唯垂泪不止,方欲言腹中子事,赵丛疾入催其暂退,因医官将至。
她不舍而出,立廊下枯等,俄而苏礼、赵隶及大将军卫青相继至。
她见苏礼,泪势益甚。
苏礼嘱李姮玉劝慰,转而诘问赵丛,何以将军旧疾素来可控,今竟危重至此。
赵丛局促道:
“此番确是旧疾,然服补剂后时好时坏。侍医早言需静养,奈何时值军兴,将军以国事为先,未曾稍歇。”
苏礼正欲再问,见一医卒扶着年迈御前侍医而出。
他忙趋前问询:
“医官,将军病情究竟如何?”
老侍医神色凝重,缓声道:
“将军脉浮而散,是‘气不固血’之兆。旧伤的寒邪深伏肺腑,本就如暗火灼膛,前日动怒引气逆,又逢温燥药石入体,两相激撞才致肺络破裂,咳血不止。老夫已施针稳住气血,但险症已现,这三五日便是生死关隘。”
卫青上前一步,沉声问:
“可有万全之法?”
“无万全,唯有铁律。”
老侍医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斩钉截铁
“一要静心,二要清食,米粥菜羹即可,羊肉烈酒这类温补之物半口不可沾;三要忌补,宫中所赐之药即刻封存,他此时虚火内伏,温补便是火上浇油。
——若能熬过这几日,再静养半载,或可延数年之寿。但他根基已损,如风中残烛,再经不得半点风雨。我需即刻回宫向陛下复命,药方已留与府中医佐,切记按方施药,不可擅改。”
苏礼忙引众人躬身相送,苏玉立在廊下,望着侍医离去的方向,心下茫然
——这铁律于去病而言,比战场拼杀更难遵守。
老侍医离去后,苏礼令李姮玉伴苏玉歇息,自与卫青入内探病。
去病见二人入内,以臂撑榻,欲起身相迎。卫青忙按住他:
“无需多礼。”
去病喘息道:
“舅父与苏侍中何以俱来?某身无大恙,静卧数日便好。”
苏礼以实告之,去病闻罢,默然垂眸。俄而抬首,对赵丛沉声道:
“速召子孟入内,某有嘱。”
赵丛领命即去,未几,卫青、苏礼与霍光已立於榻前。
霍光上前,轻扶去病坐起,垫以软枕。
去病环视三人,声弱而气凝:
“我近日旧伤复发,沉疴难支。霍府与军中,不可失序。今日托事,劳诸位留心。”
他先盯向霍光,目露厉色:
“子孟,你即刻往北军,调我帐下旧部老兵五十人,令雷豹统带,环守霍府。无你与赵丛联名手令,任何人不得近嬗儿居所;其饮食汤药,必经医工验视方可进。我霍去病的儿,纵我卧病,亦不容有半分差池。”
霍光肃立躬身,声如金石:
“弟省得,这便去办。”
他转视卫青,语气骤软,外甥之态尽显:
“舅父,苏玉之事,需你亲力。亲迎吉期原定秋初,今我卧病,恐要迁延。若有市井流言辱她,你持我此印往于府,言明她是霍府待纳之妾,入籍文书待我病愈补全。她一介弱女,不可因我受辱。”
卫青接过私印,指腹抚过印文“冠军侯去病”,沉声道:
“你安心。于家那边我已致意,苏玉名分,卫家一力担承。”
去病颔首,复对赵丛道:
“我私库金银、田宅契书,你已造册完备?”
见赵丛点头,续道:
“若我十日不能理事,便将册籍交与舅父与苏礼共管。所出之资,优先供嬗儿衣食启蒙、子孟宫中用度,余下则打点内廷,维系陛下对卫霍的眷顾。账目需日清月结,待我查验。”
言毕,目光重落霍光身上,语气缓了些,却藏深意:
“你在宫中当值,切忌少年气盛。陛下若问我病情,只说‘旧伤引动,静卧即愈’。多观少言,学一个‘稳’字
——你兄长我少年成名,靠的是刀马,你要立於长安,靠的是谨慎。若我真有不测,你便是霍家撑天的柱子,懂吗?”
霍光叩首于地:
“兄长所嘱,光敢不效死?”
去病称己疾乃河西寒邪,秋凉自愈,今日所言只为安霍府人心。
待数人离去,苏玉立阶前踯躅,片刻后缓入内室,去病抬眸相望,二人心照不宣。
待她跪稳榻边,他喘息道:
“玉儿,我负你良多。待我身安,若能行亲迎之礼;若天不佑我,已托舅父往于府周全诸事
——你虽为妾,府中外事子孟会打理,内宅诸事仍付你执掌。”
苏玉默然良久,忽展颜道:
“昔年你曾言,我必为你正室,妾位我不受。”
去病微怔:
“你已是我之人,妾位是委屈了你,然我如今…”
“忆昔你十二岁离平阳侯府,归府之时,我曾传语于你:大将军营我不入,唯愿随你。彼时我等来了,今我仍信你能痊愈;纵有不测,妾位我亦不受。”
去病见她意坚,缓声道:
“好!待我稍愈,便备六礼亲迎于你!”
苏玉明知他时日无多,他却不自知,轻声问:
“若他日君逝,我可再醮他人否?”
去病失笑:
“先母昔年亦曾再醮,若我不在,你若遇良人,我不怨怼。你我自幼相识,同长于侯府,应知我素不喜繁文缛节,我本武夫,厌弃俗礼桎梏。”
苏玉破涕为笑,执其手贴于颊边:
“你知我心,我亦懂你。虚名非我所求,唯愿君安。”
去病轻抚她脸庞,知她心意相通:
“我之所有,尽付于你,凭心处置即可,无需拘于虚名。霍府有子孟在,自会周全。”
苏玉含泪颔首,轻偎其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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