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被劲风掀开的刹那,铁甲摩擦的沉钝声响率先入耳,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两道身影并肩踏入帐中。
为首那人身着与帐内将士制式一致的玄铁铠甲,甲片泛着冷硬的寒光,边缘处还残留着未拭净的尘霜与暗红血渍,显然刚从阵前归来,只是胸前本该镌刻着大商征南军徽记的位置,已换作大华王朝的云纹兽首花式,银线勾勒的纹路在昏暗帐内隐约流转,无声昭示着立场的更迭。
他身姿挺拔如松,肩背微微沉凝,眉宇间带着沙场淬炼的锐度,目光扫过帐中众人时,既无刻意的凌厉,也藏着几分复杂的意味。
身侧紧随的人则截然不同,一袭青锦官袍衬得身形清瘦,腰束玉带,头戴乌纱,袖口绣着暗纹缠枝,指尖轻拢袖缘,步履沉稳从容,眉宇间带着书卷气却不显柔弱,眼底藏着洞察人心的沉静。帐内将士见状心中已然明了,这般文武相随的阵仗,再联想此前阵前的风声,来人分明是为劝降策反而来,一时间帐内气氛愈发凝滞,刀剑隐在甲胄下的握持更紧了几分。
那身着大商铠甲的军官率先开口,声音裹着沙场的粗粝,却刻意压着语调,带着几分故作凛然的姿态,目光直逼帐中为首的将士,字字掷地:“尔等既已背弃大商征南军的誓词,阵前倒戈离营,如今还有半分颜面踏入这昔日营垒,面对旧部袍泽?”
话音未落,那背叛大商征南军的将领他便缓缓抬手止住帐内欲要反驳的声响,语气陡然一转,少了几分刻意的诘问,多了几分诚恳与决绝,目光扫过帐中每一张带着疑虑与警惕的脸庞,沉声续道:“今日我踏营而来,并非为难大家。”
“而是要给你们一条生路,一次另择明主的机会。”
“大商早已不是当年我们甘愿抛头颅、洒热血去守护的朝廷了”
“北境之上,它暗通北邙蛮族,置北疆百姓于水火”
“南疆之地,它私结大周南蛮联军,罔顾疆土安稳”
“更甚者,为固一己权位,竟下令屠戮手无寸铁的黎民苍生,这般祸乱天下、背离民心的王朝,早已失了天命,失了人心,根本不值得我们再以性命效忠,更不配称一声‘家国’。”
“反观大华,才是值得我们倾尽一生去效忠的清明之朝。”
“这方新朝从立朝之初便心怀天下苍生,废除沿袭多年的奴籍卖身契,让万千受困于契约枷锁的黎民得以挣脱束缚,重获人身自由,不必再世代为奴、任人驱使”
“更兴办学堂、广布教化,立下规训让所有适龄孩童皆能入塾读书,无论出身寒微与否、家境贫富之差,都能手握书卷、习得学识,不必再因出身困顿而错失启蒙之机。”
“便是对我们这些曾效力于大商征南军的旧部,大华亦怀宽仁之心,未曾因过往立场而苛责打压。”
“即便身为征南军后代,也能得朝廷善待,不仅能入堂读书习礼,习得安身立命之能,待年岁稍长,更能凭己身所长谋得生计差事,或耕或仕、或工或商,皆有安稳归宿,不必再担忧因父辈过往而遭人排挤、流离失所。”
“这般心怀黎庶、宽厚包容、兼顾民生教化的朝廷,才真正懂百姓所求、知将士所盼,才是我们甘愿誓死守护的家国,更是能让子孙后代安稳度日、有所依靠的归宿。”
“今日此刻,便是我等赠予诸位的最后生机,也是唯一的转圜之机。”
“今夜一过,晨光破晓之时,大华铁骑便会整军攻城,届时城破之日,再无半分余地,诸位唯有死路一条。”
“更何况诸位此刻早已身陷困局,你们的统帅已然被督察部立案追查,自身尚且难保,又怎能护得你们周全?”
“跟着这样的统帅、效忠这样的王朝,不过是自寻死路,白白葬送性命与家人的未来罢了。”
身旁的文官缓缓上前一步,青袍随步履轻扬,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字字句句皆戳中众人心中的顾虑与挣扎,目光沉静地望着帐内将士,静待他们做出抉择。
帐内寂静无声,唯有烛火摇曳,将众人的身影投在帐壁上,忽明忽暗。那名大商征南军将领闻言,瞳孔微缩。
脸上先是掠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浓重的复杂所裹挟。
他缓缓侧头,与身侧一众副将目光相接,彼此眼底的情绪如沉潭翻涌,难掩心绪激荡。
有人眉头紧蹙,眼帘微垂,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甲胄边缘,神色间满是迟疑与动摇,显然已被方才的话语触动,心底对大商的忠诚已然松动,隐隐生出几分对大华新政的认同。
有人则双目圆睁,下颌紧绷,眼底翻涌着抗拒与执拗,额角青筋微跳,显然仍对过往的效忠抱有执念,不愿轻易背弃旧主,神色间满是不赞同。
更有甚者,周身气息骤然沉冷,双拳紧握,指骨咯咯作响,眼底瞬间燃起灼人的怒火,牙关紧咬,脸颊因情绪激动而涨红,那双泛红的眸子里,分明翻涌着刻骨的恨意与屈辱,想来是骤然想起过往大商朝廷对自己、对家人或是对麾下将士的苛待与伤害。
或许是无故的贬斥追责,或许是亲人蒙冤受难,又或许是袍泽枉死沙场却无人抚恤,那些深埋心底的伤痛,此刻尽数被勾起,化作难以遏制的愤懑,在眼底熊熊燃烧。
帐内烛火昏沉,跳动的光焰映着一张张紧绷的脸庞,众人目光无声交汇,眸光相撞的刹那,无需片言只语,竟似能听见彼此胸腔里压抑到极致的无声呐喊,那是信念崩塌的撕裂,是前路未卜的惶惑,更藏着半生戎马颠沛的痛苦呻吟,沉沉浮浮缠在耳畔,揪得人心头发紧。
所有人都静默地端坐案前,甲胄未卸,手或按于剑柄,或攥紧衣袍,偌大的营帐里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爆灯芯的细碎声响,唯有浓得化不开的紧张感在空气里流淌,沉甸甸裹住每一个人,闷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有人死死抿紧双唇,唇线绷成一道僵硬的弧度,下颌紧绷,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将所有翻涌的心绪尽数压在喉间,眼底却是藏不住的波澜,分明有千言万语在心头冲撞,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任由沉默吞噬所有情绪。
有人喉结一遍遍用力滚动,干涩的喉咙上下滑动。
好几次张了张嘴,喉间却只溢出细碎的气音,那些混杂着挣扎、迟疑、不甘与动摇的情愫堵在胸口,翻来覆去,竟找不到半分合适的言辞,将心底的错综复杂一一剖白。
每张脸庞上都刻着深深浅浅的纹路,纵横交错,爬过额头,掠过眼角,陷进面颊。
那早已不是单纯岁月风霜留下的痕迹,每一道沟壑里都盛满了半生的颠沛与煎熬,是无数次沙场搏杀的惊险,是数不清的抉择两难,更是一次次信念崩塌又重建的心灵挣扎,日积月累,终究在脸上刻下了抹不去的印记。
有人眼睫轻颤,眼底悄悄蒙上一层湿润的水光,那泪光朦胧里,藏着对旧日王朝最后的眷恋与不舍,是半生效忠沉淀下的执念,纵然知晓旧朝腐朽,却仍难轻易割舍过往的牵绊。
有人眉头紧锁成川字,眉心拧得几乎能夹碎指尖,眼底满是浓重的忧虑与困惑,一边是旧主恩义与残存的忠诚,一边是黎民福祉与清明新政,前路如何抉择,未来能否安稳,重重疑问压在心头,让人茫然无措。
还有人嘴角悄悄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弧度微弱却真切,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藏着对未知前途的些许希冀与憧憬,或许是对废除奴籍、教化万民的新政心生向往,或许是盼着能给家人寻一条安稳生路,那点微光在沉沉阴霾里,悄悄燃着一丝生机。
可更多人的眼底,还是被浓重的迷茫所裹挟,像坠入了无边无际的迷雾之中,四野茫茫,不见天光,看不清前方的道路究竟通向何方,分不清此刻的抉择是对是错,更猜不透往后的日子能否安稳顺遂。
眷恋与憎恨交织,忠诚与怀疑纠缠,担忧与希冀并存,这百感交集、五味杂陈的心绪,如同一团扯不开、理不清的乱麻,死死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沉甸甸坠着,压得人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痛感。
原本就凝重压抑的营帐,此刻更添了几分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裹着一层无形的阴霾,沉沉笼罩在帐内每一个角落,连烛火都似被这份沉闷所困,跳动得愈发微弱了。
那征南军将军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道:“好,我们反了,清除大商暴政,还我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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