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也最是冷静。当那阵心悸般的沉睡预感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清晰无比的危机烙印后,陈远反而彻底平静了下来。恐慌无用,唯有行动。
天光微亮,他便如同往常一样起身,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他先去看望了副手。断臂的伤口在精心照料下已开始结痂,但失血过多的亏空并非短时间能弥补,脸色依旧苍白。
“感觉如何?”陈远检查着伤口,语气平和。
“好多了,劳巫首挂心。”副手挣扎着想坐直,被陈远按住。
“不必多礼。”陈远坐在榻边,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简陋的居所,“我们如今虽暂得安身,但阳城并非善地。工师亶态度暧昧,幕后黑手尚未查明,终究是隐患。”
副手独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巫首有何打算?我等这条命是巫首捡回来的,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陈远要的就是他这句话,但他并未立刻摊牌,而是话锋一转:“你的伤势,需要静养,不宜再动刀兵。我观这金工坊,也非久安之所。若有朝一日,我需离开一段时间,或是……遭遇不测,你待如何?”
副手愣了一下,随即沉声道:“若巫首有事离开,末将便在此守着,等您回来。若……若真有不幸,末将拼了这条命,也要护着仲和其他兄弟,寻机返回有莘氏,或另觅生路,绝不让巫首的心血白流!”
他的回答质朴而坚定,是基于对陈远个人忠诚的最直接体现,但并未触及更深层次的、关于陈远自身秘密的布局。
陈远点了点头,没有继续深入,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好生休养,需要你的时候还多。”
离开副手的房间,陈远在破败的小院里找到了正在晨练、活动受伤肩膀的仲。仲的恢复情况要好得多,年轻的身体充满活力,伤口愈合很快,只是动作间还带着些许凝滞。
“巫首!”见到陈远,仲立刻停下动作,恭敬行礼。
“伤无大碍了?”陈远问道。
“差不多了!再养几日,便能替巫首效力了!”仲语气中带着急切,似乎闲不住。
陈远笑了笑,与他一同在院中石磨上坐下,望着工坊方向渐渐升起的炊烟。“仲,你觉得这金工坊如何?”
仲挠了挠头,实话实说:“地方是挺大,匠人也多,就是……规矩太多,憋屈得慌。不如在外面自在。”
“是啊,规矩多,眼睛也多。”陈远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们此番回来,看似安全,实则如履薄冰。有些人,不愿我们活着,更不愿我们做出成绩。”
仲的脸色凝重起来:“巫首是说……”
“我只是假设,”陈远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力量,“假设有一天,我不得不暂时消失,或是需要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进行一项极其重要、也极其危险的……‘修炼’或‘研究’,可能需要很长很长时间,不能受到任何打扰。你觉得,在这阳城,或者说在这金工坊,可有这样的地方?”
这个问题比问副手时更加直接,也更加接近核心。仲瞪大了眼睛,显然被这个“假设”惊到了。他皱眉苦思良久,不太确定地说:“工坊里人多眼杂,废弃的角落倒是有几个,但……但要说绝对隐蔽安全……恐怕难。除非……除非是地底下,或者……那些完全废弃、连工匠都不愿意去的死角落,比如最北边那个据说塌陷过、死过人的旧陶窑……”
旧陶窑?陈远心中一动,记下了这个信息。
“这只是假设。”陈远再次强调,站起身,“你伤势未愈,多注意休息。或许不久之后,真有需要你出力的时候。”
仲虽然疑惑,但还是用力点头:“巫首放心!仲这条命是您的,但有所命,绝无二话!”
初步的试探有了结果。副手忠诚,但思维更偏向于传统的护卫职责;仲更机敏,对工坊环境也更熟悉,或许能承担更复杂的任务。但要将沉睡的秘密和盘托出,时机还未成熟,风险依然太大。
接下来一整天,陈远都泡在金工坊里,表现得比以往更加“专注”和“沉迷”。他不再局限于那片废料区,而是以“观摩学习”、“寻找特定耐火材料”为由,在工师亶派来的两名“学徒”“陪同”下,开始系统地“勘察”整个金工坊的布局。
他从熔铸区走到锻造区,从原料堆放场走到成品仓库,甚至“无意间”闯入了几个堆放失败品和废弃物的角落。他的举动看似随意,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记录下每一处建筑的结构、材料的堆放方式、人员的流动规律,以及那些监视者的视线盲区。
他特别注意了仲提到的“最北边旧陶窑”。那里果然极其偏僻,靠近工坊的夯土围墙,周围杂草丛生,一座半塌的土窑如同巨大的坟茔 silent 矗立,窑口被落下的土石堵塞了大半,散发着荒凉与死寂的气息。工师亶派来的“学徒”显然也不愿多待,只是远远站着,催促他离开。
陈远表面上顺从地离开,心中却已将此列为重点考察对象。
傍晚,他借口需要安静思考冶炼配比,支开了那两名眼线,独自一人来到了安置部下的小院。他没有进屋,而是绕着院子缓缓踱步,目光看似在欣赏夕阳,实则仔细勘察着院落的每一个细节。
院子不大,三间破败的仓房呈“凹”字形排列,围出一片空地。院墙是夯土垒砌,不算高,但还算完整。院门简陋。关键在于,这里相对独立,与工坊核心区域有一定距离,但又未完全脱离,日常的喧嚣可以掩盖不少动静。而且,由于是堆放废旧物料之所,平时很少有人过来。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院子角落,一间看起来最破败、几乎被蛛网和灰尘覆盖的仓房上。那里堆放着一些完全朽烂的木料和破碎的陶片,似乎已被遗忘了很久。
“石腿。”陈远轻声唤道。
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石腿立刻上前:“先生。”
“去检查一下那间屋子,看看地面是否坚实,有没有老鼠洞或者别的什么。”陈远吩咐道。石腿话不多,但执行力极强,而且口风最紧。
石腿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钻进那间破仓房,仔细检查起来。过了一会儿,他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低声道:“先生,里面堆的都是烂木头,地面是夯实的,很硬,没看到老鼠洞,就是味道不太好闻。”
陈远点了点头,心中稍安。这或许可以作为一个备选的物资隐藏点,或者……在万不得已时,作为最临时的藏身之所?不,这里还是太容易被搜查了。
夜幕降临,陈远回到自己的居所。他没有点灯,在黑暗中静静坐着,将白天收集到的信息在脑中一一梳理、拼接。
金工坊布局、可能的隐藏点、人员的忠诚度与能力、潜在的威胁……
一个初步的、极其冒险的计划雏形,开始在他脑中形成。这个计划的核心,在于“灯下黑”,在于利用最不可能的地方,完成最不可能的隐匿。但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将万劫不复。
他需要更精确的信息,需要确认那个旧陶窑内部的情况,需要找到一个绝对稳妥的方法,让那个黑齿部俘虏“合理地”消失或开口,更需要……在最后的时刻到来前,做出是否将秘密告知副手或仲的决断。
而这一切,都必须在他自己那越来越清晰的、如同沙漏般不断流逝的预感彻底吞噬他之前完成。
后事安排,千头万绪,才刚刚开始。每一步,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他摊开那张自己绘制的、标注了密密麻麻符号的简陋工坊草图,手指最终点在了代表“北区旧陶窑”的那个标记上。
明天,他需要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再去那里看一看。或许,可以借口需要特殊的“窑变”陶土?或者,声称发现了某种可用于耐火材料的独特土层?
借口不难找,难的是如何在不引起怀疑的前提下,完成对那里的彻底勘察。
窗外的月色,冰冷地洒落,映照着他沉静而决绝的脸庞。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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