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得皮肤生疼。沈令仪一步步踏上山脊高处,脚底碎石被风吹得滚动,她身形微晃,右手猛地撑在烽台石壁上,才稳住身子。掌心传来粗粝的触感,夹杂着霜气浸透的寒意。她低头看去,指尖已蹭下一层灰白粉末——那是风化已久的砖屑。
脚下一滑,半块碎砖从墙基边缘脱落,翻滚着坠入坡底,砸在乱石堆中发出一声闷响,仿佛大地吞咽了某种隐秘的叹息。四周寂静,唯有风在耳畔呼啸,像是远古战场亡魂未散的低语。
她蹲下身,指尖沿着墙基缝隙缓缓抚过。土层松软,浮而不实,稍一用力便塌陷出一个小坑。她皱眉,俯身细察,发现桩柱入地竟不到三寸,如同插在沙土中的枯枝,稍有震动便会倾颓。这哪里是戍边工事?分明是一具空壳,经不起一场暴雨,更别提敌军铁蹄。
她抬头望向那座新建的箭楼。月光清冷,照得横梁歪斜如醉汉踉跄,几根支撑木明显比规制细了一圈,木纹干裂,似久经曝晒却未加处理。檐角翘起处,榫卯接合处甚至没有涂漆封胶,风吹之下微微颤动,仿佛随时会断裂。
“这工是怎么做的?”她声音不高,却如冰锥刺破夜幕,直指身后跟着的守将。
那人垂首,肩甲轻颤,“回大人,是工部派来的匠队修的,说是三日前完工。我们只管驻守,不敢过问。”
沈令仪没说话。她靠着石台缓缓闭眼,额心正对天心一轮明月。寒意顺着眉心渗入骨髓,她引动体内月魂之力,神识如丝线般逆溯时光,沉入三日前深夜。
画面浮现:火把在风中摇曳,映出工地上的忙碌身影。工匠们抬木运石,脚步沉重,脸上写满疲惫。一个穿灰袍的人站在角落阴影里,腰间挂着工部协理司的铜牌,却未着官服,神情冷淡。他低声与领头匠人说话,声音压得极低,但沈令仪的神识捕捉到了每一个字:
“不必深埋,夯土走过场就行。上面要快,不查细节。”
那人说完,转身离去,火光掠过他的侧脸——右眉一道陈年旧疤,自眉峰斜划至眼角,像是刀锋留下的印记。
沈令仪猛地睁眼,眼前骤然发黑,胸口如遭重击,喉间泛起腥甜。她扶住石壁,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指尖颤抖。但她咬牙压下翻涌的气息,强行稳住心神。
片刻后,萧景琰赶到。玄色披风猎猎作响,眉宇凝霜。她将所见尽数告知,语速平稳,一字不漏。
他听完,眸光骤冷,当即下令:“封锁这段工事,所有参与修筑的工匠原地待命,不准离营。传林沧海,提审那个监工。”
号角声划破长空,火把一排排亮起,兵士迅速行动,脚步踏碎夜寂。林沧海带人冲进工匠宿帐,破门而入,拖出几个尚在睡梦中的人。棉被散落,惊呼声四起。
那个灰袍男子试图从后帐逃走,翻越矮墙时被埋伏的暗哨扑倒,面朝泥地按住,挣扎不得。腰牌被摘下,送至主帐案前。
沈令仪坐在灯下,手中捏着一块木片——刚从桩柱上掰下来的断茬。她用指甲轻轻刮了下断面,木质发黑,隐约可见霉斑与虫蛀痕迹。她凑近鼻端嗅了嗅,一股腐朽之气混着劣质桐油的味道钻入肺腑。
萧景琰立于地图前,墨笔尖点在南谷西侧,“此处若被攻破,敌军可直插主营后方,切断粮道,围歼我军主力。”他顿了顿,抬眼看她,“你发现得及时。”
她摇头,声音冷静得近乎锋利:“不是疏忽。是有人故意让工事不牢。”
帐内灯火微闪,映得她眸光如刃。
她将木片放在桌上,发出轻微一响:“用劣料,短工时,假验收。这不是一处的问题,是整条防线都可能已被侵蚀。”
萧景琰眼神一凛,立刻命人起草整顿令:所有防线段落即刻停工三日,逐段查验;御前校尉分批巡查各营,携带统一标尺核对用料规格,凡不符者,一律拆除重建;涉事工匠暂押候审,主事官员停职待查。
沈令仪起身走向帐外。风更大了,吹得她脚步有些晃,斗篷翻飞如残翼。她没有停留,朝着新一批工匠开始拆除重建的那段墙走去。
林沧海追上来,抱拳禀报:“那个监工不肯招,只说奉命办事,背后是谁,打死也不说。”
她站定,望着那堵正在被拆的墙。砖石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旧谎言崩塌的声音。
“奉命?”她低声重复,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工部的人,敢不听兵部调度,只听别人的话?”
她转头看向林沧海,“他身上搜出什么没有?”
“一封信,烧了一半,只剩角印。”林沧海递上一方焦黑纸片,边缘蜷曲,“像是宫里用的笺纸,印纹为双鹤衔云,应是内廷文书专用。”
沈令仪接过,指尖摩挲那枚残印。双鹤衔云……那是皇后宫苑才可使用的纹样。
她沉默良久,将纸片收入袖中,目光投向远方连绵的城墙。月光洒落,照亮尚未完工的段落,也照出藏匿其下的千疮百孔。
风仍在刮,但她已不再觉得冷。
有些真相,比风更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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