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陵的指腹刚触到林知远胸前那团湿冷的绢帛,就被渗出的血渍冰得一缩。
雨水顺着他额角往下淌,滴在绢帛边缘焦黑的褶皱上,晕开一片暗红。
他低头时,发梢垂落扫过林知远半阖的眼,那双眼还凝着最后一口气——是死不瞑目的执念,也是托付。
“温的。”他嗓音发沉,指尖轻轻按在林知远颈侧。
皮肤下的温度比雨水高不了多少,却让他后槽牙狠狠一咬。
这具本该凉透的尸身,分明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等他们来取图。
展开绢帛的瞬间,陈九陵的呼吸滞了半拍。
泛黄的纸面上,九具棺椁以倒悬北斗的形状排布,中央那个猩红小点旁写着“归墟眼”,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握笔的手在发抖。“非棺所载,乃脉所引”的批注压在右下角,墨迹深浅不一,像是用血混着墨写成的。
“和藏龙阁给的图不一样。”他拇指摩挲过“归墟眼”三个字,喉结滚动,“大楚禁史里提过,归墟是地脉倒转的漩涡......”
“师兄用毒血写的。”苏绾不知何时蹲在他身侧,指尖轻轻抚过焦黑的边缘,声音低哑得像被雨水泡过的琴弦。
她眼尾泛着红,发梢滴下的水打在绢帛上,“当年玄清门逼他交出古墓派秘典,他吞了蚀骨粉......每画一笔,都要压着疼。”
陈九陵的指节突然攥紧。
他想起三日前在破庙,林知远咳着血说“我对不起小绾”时的模样——那时他只当是同门愧疚,如今才明白,这具被毒蚀得千疮百孔的躯体,竟还藏着最后一张底牌。
“这里......”
童稚的声音从脚边传来。
刻痕童不知何时挪近,沾着泥的手指点在图中一道断裂的纹路处。
他怀里揣的碎石被雨水泡得发亮,边缘还留着新凿的痕迹——这孩子每日蹲在石碑前修补,原来连碎渣都收着。
碎石往图上一贴,“咔”的轻响混着雨声。
陈九陵瞳孔骤缩——断裂的纹路被完美填补,原本杂乱的线条突然连成活物,像条盘在纸上的蛇。
“武意通玄·溯忆。”他低喝一声,指尖重重按在碎石上。
熟悉的热流顺着掌心窜入,眼前闪过碎片般的画面:苏绾被锁在玄清门密室,血手抠着窗棂,将半张图纸塞进铁栏;刻痕童缩在柴房,用炭笔在碎砖上拓印,指甲缝里全是石粉......
“双图嵌套!”陈九陵猛然抬头,雨水顺着下颌砸在地上,“表面是棺位,背面是地脉!”他从腰间摸出枚旧机关钉——这是三年前和苏绾在乱葬岗约定的“解码钥匙”,钉头还留着她刻的小月牙。
机关钉刚插入图纸边缘的小孔,幽蓝的光纹就像活了似的爬满纸面。
苏绾倒抽一口冷气,凑近些看:“第九棺非终焉,归墟阵启,方可逆流百年。”最后几个字浮在光纹最深处,笔锋刚硬如刀,赫然是“萧承煜亲授”!
“这不可能。”陈九陵的手在抖。
他是大楚镇北将军萧承煜,可前世的他连古墓派的名字都没听说过,更遑论授人机关术。
雨水渗进领口,顺着脊背往下淌,他却觉得浑身发烫,“谁......谁在借我的名?”
“玄清门昨夜传令。”缄言婢突然开口。
她不知何时站在断柱后,手里捏着枚铁钉,钉头铸着扭曲的人脸,在雨中泛着青灰。“鬼面盟在长安城布了七十二枚断龙钉,封死九大地脉出口。”
陈九陵接过铁钉,指尖刚碰到钉身就像被烫了似的缩回。
这材质......和第七棺的镇棺钉一模一样!
他想起三百年前大楚皇宫,自己亲手将九枚镇棺钉打入地脉,封印九命玄棺。
如今这些本该永沉地下的钉子,竟成了阻断归墟阵的凶器。
“师兄为何宁死不说全图?”苏绾突然抬头,望向远处钟楼方向。
雨雾里,那座唐代的老钟只剩半截,像根断了的獠牙。
回音狐从她怀里窜出来,机械爪扒着图纸边缘,金属音突然炸响:“不说出全图......不说出全图......”话音未落,图纸右下角的墨迹缓缓晕开,一行极小的批注显了形:“若见此字,切勿走明道——走‘盲井道’,尽头有灯。”
陈九陵盯着那行字,嘴角慢慢扬起。
他想起林知远被玄清门押着游街那日,自己躲在人群里,听那叛徒喊“陈九陵是鬼面盟细作”时的眼神——不是怨恨,是警告。
原来这傻子早就算好了,若自己说出全图,玄清门必定截杀;若不说,只有他和苏绾这样的“疯大胆”,才敢走连摸金校尉都忌讳的盲井道。
“好个林知远。”他将图纸小心收进怀里,指腹蹭过藏在衣襟下的玄棺令,“你不是不敢信我,是不敢赌她会跟我走险路。”
苏绾突然笑了,雨珠沾在她睫毛上,像串碎钻:“九哥,我什么时候怕过险路?”
刻痕童攥紧手里的碎石,往陈九陵脚边挪了挪。
缄言婢将断龙钉收进袖中,眼尾的红痣被雨水泡得更艳。
回音狐则“咔嗒”一声弹出机械爪,指向废墟深处——那里有个半掩的地洞,苔藓覆盖的石阶往下延伸,像张等着吞噬活物的嘴。
“走盲井。”陈九陵抹了把脸上的雨,弯腰拍了拍刻痕童的头,“让他们以为棺在天上,咱们从地狱爬进去。”
雨还在下。
远处长安地宫的轰鸣仍未停歇,九道地脉的震波透过鞋底传来,像极了大楚灭亡那晚,十二城门被攻破时的震颤。
陈九陵望着地洞深处,玄棺令在怀里发烫——这一次,他要让所有算计过他们的人知道,地狱里爬出来的,从来不是鬼。
苏绾抱起回音狐,率先走进地洞。
刻痕童紧跟着她,碎石在掌心攥出红印。
缄言婢最后一个进去,临入洞前回头看了眼林知远的尸身——雨幕里,那具尸体终于凉透,嘴角却微微翘起,像是听见了他们的决定。
地洞深处传来回音狐的机械音:“分担......分担......”
陈九陵低头看了眼怀,《九棺机关总枢》的边角还沾着林知远的血。
他深吸一口气,雨水混着铁锈味涌进鼻腔,却让他的眼神更亮了。
“该下地狱了。”他低声说,抬脚迈进黑暗。
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石阶上的苔藓滑得像涂了油。
陈九陵伸手扶住洞壁,指尖触到些凸起——是前人刻的标记,歪歪扭扭的“盲井道”三个字,在黑暗里若隐若现。
洞外的雨声渐渐远了。
不知下了几层,前方突然传来苏绾的轻呼:“九哥,你看!”
陈九陵抬头。
石阶尽头,一盏青铜灯台嵌在石壁里,灯油早已干涸,灯芯却还立着。
最诡异的是,灯台下方刻着行小字——和图纸上的批注一模一样:“尽头有灯。”
他摸出火折子,“咔”地擦燃。
火苗窜起的瞬间,灯芯“轰”地燃了起来,橙黄的光映得洞壁发亮。
陈九陵望着那盏突然亮起的灯,喉结滚动——林知远留的,不止是图。
“走吧。”他转头对身后三人笑了笑,火折子在掌心明明灭灭,“地狱的路,才刚开始。”
黑暗中,四串脚印顺着灯台指引的方向延伸,渐渐消失在更深的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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