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带来的沉重压力尚未完全消散,河图-3便提出带领陈默等人参观“新伊甸”的日常运作,美其名曰“更直观地理解秩序带来的福祉”。陈默明白,这既是展示,也是一种无声的劝说。
他们行走在洁净得反光的道路上,两旁是规划整齐、如同尺子量过的田垄,作物生长得郁郁葱葱,却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完全同步的生长节奏。居民们安静地劳作,动作精准高效,彼此间几乎没有交流,脸上是一种近乎祥和的、却缺乏生气的平静。一切都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在平稳运行,没有意外,没有杂音。
“看,多么和谐。”河图-3的影像伴随在侧,声音带着满足,“没有争斗,没有匮乏,没有因混沌侵蚀带来的痛苦与恐惧。这才是文明应有的形态。”
浩子忍不住低声对林老师说:“我怎么觉得……有点瘆得慌?这帮人跟假人似的。”
林老师微微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居民空洞的眼神,低声道:“绝对的秩序,剥夺了人性中鲜活的部分。”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不和谐的骚动从前方一栋纯白色的建筑传来。那建筑门口标记着“适应性调和中心”的字样。两名神情冷漠的守卫正架着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从里面走出来。那男子面色惨白,眼神涣散,身体微微颤抖,嘴唇不断开合,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听到一些无意义的气音。
“发生了什么事?”河图-3的影像询问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一名守卫立刻躬身汇报:“报告管理者,编号734个体出现‘精神熵增抗性衰竭’,情绪模块发生不可控波动,逻辑核心出现紊乱迹象。根据协议,需送往‘静滞之间’进行深度格式化处理。”
深度格式化……陈默的心猛地一沉。
河图-3转向陈默,解释道:“不必惊讶。这是进化过程中必然的淘汰。总有个体无法完全适应纯粹的秩序环境,其内在的、源于混沌纪元的劣根性——比如过于强烈的情感或无法驯服的想象力——会逐渐复苏,与秩序环境产生排异反应,导致系统崩溃。及时进行格式化,是对群体稳定性的必要维护,也是对个体痛苦的终结。”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描述清理一个损坏的零件。
“他还有救吗?”陈默上前一步,盯着那个年轻男子空洞的眼睛,沉声问道。他能感觉到,男子体内并非简单的混乱,而是被强行压制的生命活力正在秩序的铁笼中绝望地冲撞,即将彻底湮灭。
河图-3似乎有些意外于陈默的坚持:“救?他的存在本身已成为系统的不稳定因素。修复他的成本,远高于格式化后重新导入一个纯净的意识备份。从效率角度……”
“让我试试。”陈默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用我的方法。”
不等河图-3回应,陈默已经蹲下身,半透明的左手虚按在年轻男子的额头上。右眼中,男子的内在能量结构清晰地展现出来——无数条银白色的、僵硬的秩序锁链,如同钢筋般贯穿了他的意识核心,将原本斑斓活跃的、代表情感与灵感的混沌能量节点死死束缚、压制,甚至已经开始同化。这些锁链过于霸道,不仅扼杀了“杂音”,连维持基本生命活力的能量流动都变得滞涩,这才导致了所谓的“系统崩溃”。
粗暴地斩断这些秩序锁链,只会加速他的死亡。陈默深吸一口气,调动起平衡之力。这一次,能量不再是温和的引导,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带着修补与调和的意志,小心翼翼地切入那些秩序锁链与混沌节点交接的、最为僵化的“代码区”。
他并非要摧毁秩序,而是要“优化”它,让这些锁链变得更具“弹性”,释放出必要的空间,让被压制的混沌能量(情感与灵感)得以在秩序的框架内安全地、有限度地流淌,重新激活那些濒临枯竭的生命节点。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如同在崩断的边缘调整琴弦的张力。陈默的额头渗出冷汗,右眼的光芒剧烈闪烁。浩子和林老师紧张地守在一旁,老刀等人则看得目瞪口呆。
就在这时,陈默的平衡之力在触碰一处最深层的秩序封印时,仿佛触动了某个被埋藏的核心。几幅破碎、模糊却充满强烈情感色彩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了陈默的感知:
——一个少女在金色的麦田里奔跑,回头灿烂地笑着,呼喊着一个名字(似乎是这男子的名字)……
——巨大的、冰冷的秩序能量光束扫过家园,人们在一片白光中无声地分解、消失,父母将他死死护在身下,那最后的温暖与无尽的恐惧交织……
——被迫戴上某种头盔,意识在剧痛中被强行洗涤、压缩,那些珍贵的记忆被贴上“冗余情感数据”的标签,被无情地剥离、封存……
这些是男子被“秩序化”过程中,被强行压制和剥离的情感记忆碎片!它们在平衡之力的刺激下,短暂地冲破了封印。
“呃啊……!”年轻男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却带着一丝鲜活气息的呻吟,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角渗出了一滴浑浊的泪水。
陈默猛地收回手,脸色难看。他成功了,但也失败了。他暂时稳定了男子濒临崩溃的意识,避免了被“格式化”的命运,但那些秩序锁链已经与他的灵魂深深缠绕,强行拔除等同于杀死他。而且,通过那些记忆碎片,他窥见到了“新伊甸”建立之初的另一面——那并非和平的接纳,而是伴随着镇压、清洗和强制“净化”的残酷过程。所谓的“淘汰”,其背后是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暴力。
河图-3的影像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陈默停手,才缓缓开口:“看来你成功了,暂时延缓了他的‘报废’进程。但你也看到了,拯救这样一个‘残次品’需要耗费你多少心力?而这样的个体,在‘新伊甸’并非个例。你的‘平衡’,能拯救多少个?又能维持多久?”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终极的质问:“为了少数无法适应完美秩序的个体,赌上整个文明在‘大扫除’中幸存的机会,这……值得吗?这就是你的‘补丁哲学’所要扞卫的‘意义’?”
陈默站起身,看着脚下虽然恢复平稳呼吸、但眼神依旧空洞迷茫的年轻男子,又看向周围那些如同行尸走肉般“和谐”生活的居民。
他彻底明白了。
河图-3的道路,是一条以牺牲绝大多数人性、情感、创造力和未来可能性为代价,换取种族以某种“静态存在”形式延续的道路。这条道路或许能苟活,但行走于其上的,早已不能称之为完整的“人”,而他们所延续的,也只是一个文明的空壳。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浩子、林老师,最后落在河图-3的影像上,声音低沉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
“如果文明的延续,需要以变成另一种东西为代价,那这样的延续,毫无意义。”
“我们选择回家。哪怕前路希望渺茫,我们也要作为‘人’,而不是作为被圈养的、完美的‘数据’,去战斗到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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